骤然想起这些往事,突觉胸闷,再也写不下去。她继承了她母亲超绝的美貌和她父亲严肃近于古板的性格,虽然已经无法知道她父母的爱情,但可以得知的是,那种神秘的蛊术并没有什么用。你看,她的母亲背弃了她的父亲、还有她,但并没有受到任何反噬。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娇俏灵动的歌声,瞬间打断的沉思。她保存了文件,出去一看,原来是阿琵在月亮下唱歌。
那歌声含羞带怯,诉说着少女的情思。站在一边,捏着手机录了下来。唱到第三遍时,韦麟终于出来。
韦麟打了个哈欠,用手肘撞撞,“她在唱什么?”
“说她爱上你了。”神色平静地说道。
这些少民里都有对歌的习惯,哪家的小伙子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就在夜晚去她家门外的山头上唱上三个月的情歌,姑娘若有有意,也会以歌声来暗示自己的心意。
“哦。”韦麟慢吞吞地点点头。
阿琵还在廊下唱着撩人的情歌,捏紧手指,“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要回去工作。”
她匆匆离开,韦麟在她身后苦笑着皱眉,“不是你让我不要跟她说话,离她远一点的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只是阿琵的一首歌还未唱完,又折返回来,“我刚才忘了,你明天得去打第三针。”
梁直接打断阿琵的歌声,冲着她大喊:“他明天要去镇上打针,你让他出寨子去。”
“为什么要打针,打什么针?”阿琵停了下来。
“被狗咬了,要去打狂犬疫苗。”不确定“疫苗”这个词阿琵能不能理解。
“为什么会被狗咬,被狗咬的不是你吗?”阿琵惊讶地反问。
“是你放狗咬的我?”突然明白了。
“没错,谁让你去找我祖母的,你太漂亮了,我不喜欢你。”这热情胆大的苗女说话异常直接,她眼珠咕噜噜地又转回韦麟身上,“不打针,他要跟我结婚,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祖先的灵魂会保佑他的。”
一直迷样沉默的韦麟突然开口,“你祖先的灵魂能显灵一下吗,这样我才能决定要不要相信他。”
“啊?”阿琵呆住了,“我们是看不见的。”
梁趁机说道:“你二爷爷都说我们冲撞了你们的祭神大典,你祖先不会保佑他的,他一定要去镇上打针的,他不打完针就没办法娶你。”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韦麟连忙阻止道,“我可没答应。”
“你先去打疫苗啊。”小声说道。
“宁愿狂犬病发作。”韦麟看着散漫说道。
梁不理他,催促着阿琵,“你想好了没有?”
阿琵愣了几秒,似乎很是为难,最后跺一跺脚,“我带他去打针,你不许跟着去。”
“我不去,你们去。”看了韦麟一眼,表示同意。
阿琵走了,也要离开,韦麟堵住她的去路,他上上下下地专注看着她,“我可什么都没答应。”
“嗯。”点头,“你可以离开这里去镇上,那里都是被汉化的苗人。晚安。”
“明天见。”在她身后韦麟低声说。
翌日清晨,等阿琵带着韦麟离开后,她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随即也出门了。
昨晚阿琵离开时又带了句话来,她祖母也就是寨子里的大巫师要继续见她。把一柄防身用的袖珍匕首塞进牛仔裤兜里,掌心那一点冰冷的触感让她略觉心安。她第一次见到那神秘老人,就察觉到她对自己有着莫名的强大敌意。
像昨天那样,她只站在门口,并不进去。光线从高墙上的小窗口照射进来,她茫然地望着半空中飞舞的尘埃。
“你走过来一点。”
依言往前跨了两步,门在她身后重重阖上。
“你很怕我?”
“您很神秘,也没有亲切感。”梁老实答道。
“不想知道你的蛊怎么解?”
犹豫了一下,“不想。”其实她有些想法,想了解一下起源和演变,以便写到论文里面去。但这些从对方嘴里也打听不出来,就索性拒绝掉。
“撒谎,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在害怕。”这个苍老的声音突然生气起来,“你的情郎不会永远爱你的,他会变心的,到时候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而你将会生不如死。”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梁低声说。
“阿琵昨天来找我,要我给她金蝉蛊,让她迷恋的人对她死心塌地。看看你现在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垂下头,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捏住手指,“我不担心,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些的。”
对方一声冷笑。
突然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你连着两天要见我,就是为了给我下蛊然后奚落我吗?”
房间里突然没了声音。
时间便像是静止一般,安静且耐心地等待着,良久,那个黑暗深处的声音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把你的同心蛊解掉。”
“我有一个前辈也来此处做过调查,我在他写的文献里看过,养蛊的蛊主有蛊必放,不然就会反噬到蛊主身上,蛊主丧命,想要收蛊也要付出同等代价。你们这种黑巫术要拿其中一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子。就算你的蛊是真的,我也不用你解蛊。”
黑暗中的声音笑了两下,笑声里却带着无限悲哀,“你知道得倒是不少,你对你的情郎倒是紧张得很,宁愿自己受苦都不连累他。可是阿琵下了金蝉蛊在他身上,他注定会变心的。”
“那也是我的自己的事。”反驳道,“你要我做的是什么事?”
她此刻已经从这些乱麻般的现状里扯出一丝头绪,这位至今还不露面的蛊婆,从一开始就有求于她,又偏偏不肯明说,于是借了这么个同心蛊来拿捏她,等着自己再去找她的时候,对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自己替她办事了。
她等了一会,对方终于开口,“我年轻的时候有个仇人,是旁边的橡山苗寨的人。你替我找到他。”
“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有没有家室?”
“没有,他没有家室,终身未娶。”声音首先回答的是这个问题。
“那其他的呢?”
“他年轻的时候,差一点就高过门梁,力气很大,能单手扛起一头肥猪,长的也是寨子里最俊的人,唱歌也好听,在我窗下连唱了三个月的情歌。”声音似乎是陷入自己的回忆中,说话也变得柔和起来,“他有一把金色的嗓子,每晚都来唱歌给我听。那时候,我也是寨子里最俏的姑娘……”
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等了一会,说:“没问题,我去帮你找你年轻时候的情人……”
“仇人。”声音打断了她,强调这个词。
她昨日已经从阿琵那里知道,她祖母是隔壁寨子的,突然嫁给了现在头人的哥哥,年轻时候的美貌远近闻名。想了想,说,“我去找人。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等我找到他的消息,你要让我们出寨子去,不能把我们留在这里。我知道你办得到的。”昨晚她几乎通宵翻阅资料,零零散散地找到了几条旧闻,过去几十年来,不断有姑娘相中了外面来的俊俏年轻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人死活留了下来,那些人再也没有出去过,也没有后续了。
不知道韦麟今天会不会留在镇上,但万一他回来了,她也不愿意让他一直留在这里。
声音似乎有些意外,但最终也同意了。
梁挺直背脊,暗暗喘了口气,低声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但是我需要你对着那棵柱子立誓,等我把消息带回来,你一定会让我们离开。”
她知道在他们的习惯里,祭|鬼不祭|神,纵然看过再多的资料,她终究是个外族人,天然会有不信任感。
这一次她等了很久很久,黑暗里传来的声音疲惫不堪,苍老凄凉,“我答应你,以历代先祖的灵魂起誓,会放你们走的。”
对着暗中那团灰色影子的方向郑重地鞠了一躬,“那你放心,我答应的事也不会食言。”
她留下来,被告知了许多细节问题,等到离开时,天光已黯,稀稀疏疏的星星飘在深蓝天幕上。
她独自走了一个小时回去,一进门就看见韦麟迎了过来,“出去找了你一圈,总算回来了。”
梁对上他有些焦急的眼神,没由来地心上一热,却仍是淡然说道:“你针打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还在这里,我不回来去哪里。”韦麟随口答道。
“我在这里是有工作的。”梁轻轻叹口气。
韦麟学着她的样子叹口气,“那我留在这里也是有要紧事的。”
累了一天,放下背包就直接坐在门外的悬空的走廊上,韦麟去一边拿了矮凳过来,“十月份湿气很重。”
“谢谢。”一边说一边整理手上的录音笔。
韦麟看了她一会,突然问道,“金蝉蛊是什么?”
心中一惊,手中的录音笔也掉了,“怎么问起这个了?”
“阿琵说的。”韦麟弯腰帮她捡笔,“今天她说找她奶奶要了一种特别厉害的东西,我一定会爱上她的。”
“那你们相处得不错,她连这个都告诉你。”心中开始莫名烦躁。
“很严重吗?”韦麟摊手。
梁把头发缕在耳后,想了想说道:“你知道在我的专业里,巫蛊这种东西被定义成信仰者的秘密武器,属于生存手段和隐私,不外露,也不可能让外族人识破。我们对她来说就是外人,她把这些告诉你,很信任你了。”
韦麟看着她,“但是我只想得到某个人的信任。”
避过他的视线,又说:“各种少民里都有一首祈恋的咒歌,虽然歌词不太同,不过方式大抵差不多,要在正午时分上山,对着石壁的山矛花唱歌,唱完九百九十九遍,唱到哪一株山矛花垂下头来,就把它摘下来,跟合生草放在一起,再加入一根所爱之人的头发,一起碾成粉末,拍在所迷恋的人肩膀上,就会使他爱上你。”
“阿琵说的金蝉蛊就是在那种药里面加了……”皱眉斟酌了一下词汇,在她的认知里,金蝉蛊是一种异常阴邪之物,她所知道的一些闻所未闻的神鬼交|合之事,便和金蝉蛊有关。
韦麟唇边浮起淡笑,平日里跟她说话玩笑她总会有不悦,说到她的专业时,她眼睛里会有微光,态度也会异常耐心。
尚在思索,突觉头上有针刺感,原来韦麟突然伸手扯了一根她的头发,拿在手上细细观摩。
“你做什么?”
韦麟举着那根头发在她眼前晃了晃,“取一根所爱之人的头发,拍在她的肩膀上,就会使她爱上你。”
半是语塞,半是羞恼,微红着脸也不说话。
“你看,你也并没有爱上我,足以证明你说那什么蛊无效,你不用担心的。”
“我才没有担心呢。”急道,“明明就是邪门的黑巫术,妄想不劳而获地获得一个人的心,喜欢一个人就要好好地努力去追求啊,在山上唱一千遍歌都没用。”
“没错。”韦麟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看着她。到底哪里招惹到她了,惹得她突然发了这么一通牢骚,其实他是知道的。
韦麟把的肩膀扳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想要一个女孩信任我,所以我会好好地努力去做这件事,至少先让她把我当成朋友。”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声音里带了些寂寥,手足无措,心跳如擂。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涉及到的巫蛊之术的相关说法,部分是杜撰的,部分来自于《中国巫术考察》。
就这部分剧情看起来也不怎么像现言,我写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像在写什么黑巫术.....
因为这几章我都在重写,所以更的也很晚,等我周末把存稿理一下,就把更新时间固定。
大家明天见。
梁停在这里,没有继续写下去。在她父亲的笔记里,也记载了类似的事。当年,那位年轻的人类学者在西双版纳考察途中,帮助了一位当地的古老祭司,并送出了大量钱财,对方作为酬谢,告知了一种类似的蛊术,以及制蛊解蛊的办法。
后来她父亲遇到她母亲,新婚情浓,年轻的人类学家把这种蛊术告诉他的妻子,他同样年轻的妻子好奇心大盛,两人共同尝试了一下这种奇怪的玩意。
阿琵神色不悦,“你老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随便问问啦。”笑笑,又说,“外面有很多漂亮的裙子,你生得这么好看,穿了好看的裙子一定会更好看。”
阿琵犹豫了两下,神色有些期艾,但最终也还是没说话。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到了傍晚,才得了闲有独处的时间。她小心起把那块手帕拿出来,洁白的丝娟上有了两大块褐色印子,那两杯酒都被她故意呛在上面了。用一个塑料密封袋把手帕装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她想把手帕快递回学校去检查成分。
做完这一切,她开了电脑,开始整理这两天的笔记。
【我在众多的传闻里都听过同心蛊,据说相爱的人共同种下此蛊,便会永结同心恩爱不离,若是一方变了心,就会因背叛爱情遭到惩罚。本质上这种蛊属于巫蛊术里的毒咒秘符伤害术,借由无法被感知的精神力量和端午节炼制出来的剧毒蛊虫,来达到伤害人的目的,神秘、令人难以理解。】
韦麟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什么都不说。只管装作不见。阿琵瞪着大眼睛,给了一个白眼,“才不相信你。不过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他都要一直留在这里陪我。”
“我二爷爷说你们冲撞了祭祀,还是我去跟祖母求的情,不然你们现在还被关在黑屋子里。你们汉人不是说有恩报恩吗,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我救了你,你要报答我,就别再缠着他了。”阿琵带着他们下山,三人走在野草丛生的山路上时,她突然跑上前来找说话。
梁盯着自己沾满灰泥的球鞋,低声说:“你的二爷爷就是头人吗?那大巫师是你祖母,你的身份好尊贵啊。”
吃过早饭,剩下的整个白日,阿琵一直缠着韦麟,也不知道他是说了些什么,竟然叫阿琵放过他来找,她原本也没要紧的事,陪着阿琵聊天打听了许多事。
只要不涉及到“一定要跟韦麟结婚”和“你们是不是真的会下蛊”这两个话题,其他想了解的风俗旧识,阿琵都很大方地介绍给她知道。
太阳一点点升起,山涧青草上的露水慢慢蒸发。韦麟踏过一洼水坑,颇为莫名地看着面前二人。她们不知何事竟然凑在一起聊天,还都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梁想了想,“你怎么那么确定他一定会娶你?”
“那我带你们去吃早餐。”阿琵挨着韦麟身边站,说完黑白分明的灵俏双眼看着他,“你看看我这样的贤惠,都不介意你们的关系。”
开口解释:“我们没什么关系。”
“你问这个干什么?”阿琵警觉起来,“你再问也没用,等他入赘了我家,跟我结了婚,我再去求求二爷爷,自然就放我出去玩。”
阿琵喜滋滋地说着,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韦麟,眉梢眼角都是情意。
也回头看了一眼,似颦似笑,眼神在他脸上飞快掠过,如白鸟飞渡碧湖,连涟漪都不曾留下。
“那当然了。”阿琵很得意地扬着脸。
“那你去过外面吗?”继续问。
直到梁从大巫师的房间出来,行走于透亮天光下时,那种覆在皮肤上的阴冷湿腻感缓慢地被蒸发掉,她这才松一口气,看见韦麟正向她跑过来。
“脸色怎么差?”韦麟担忧地看着她气色不佳的脸,又瞥了一眼她出来的方向,“那里很吓人吗?”
梁摇摇头,又看看他身后跟过来的阿琵,“没吃早餐低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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