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长宁的过去与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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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她照常起来,做回长宁公主。

    他不再踏足京城。

    他们两年没有见过面,她慢慢忘却、埋藏属于他的无忧岁月,长大、成熟,直到十七岁,他们重逢。

    她的十七岁,是这辈子都迈不过的坎。帝后猝亡,她一夕之间失去挚爱双亲,两个嫡亲哥哥,一个领兵在外,一个去了西北,身边没有至亲。皇权更迭,皇位被五皇兄夺去,朝堂有奸侫把持朝政,整个皇城充满血腥与不安。苍羌的扶澜帝在这时向大安求娶公主,她不愿留在兆京,于是自请和亲,远嫁苍羌。

    和亲的路上,她遇苍羌刺客,被苍羌的狼王将军所救。她永远记得她躲在马车下,看到戴着骨制面具的男人弯腰望来,她吓得往里缩,他无奈掀起面具。

    苍羌的狼王将军竟是左尚棠。

    他朝她伸手,说——“长宁,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不去和亲了。”

    她狼狈地站在他面前,努力挺起胸膛,推开他的手,拒绝他的提议。

    她曾经最无畏的心情,坦然面对自己的爱情,那时她抛弃公主的骄傲与尊严,愿随他浪迹天涯,可他拒绝了,从此她只是大安的长宁公主。公主有公主的责任,她远嫁苍羌,肩负着两国邦交之责,大安已是内忧外患,再也经不起南疆战事的折腾。

    最该任性的岁月她不能放肆任性,如今她已经没有任性的权利了。

    “就算是我死了,尸体也要送到苍羌王手中。”她向他开口,并求他再帮她一次,护送她去苍羌国都大梁。

    她的要求,他无法拒绝。

    所以,他跋山涉水,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怀里。

    她在大梁见到扶澜,彻底惊呆。

    扶澜与左尚棠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是孪生子。

    ……

    “扶澜,你知道吗?在认识你之前,我觉得你卑鄙。”长宁替扶澜绾好发,随手拔下自己发间的碧玉钗固定住他的发髻,“你趁人之危,在大安危机重重之时向大安提了诸多要求,以南疆威胁我们妥协,逼得大安不得不派公主远嫁和亲,送来无数金银珠宝、猪马牛羊。所以我讨厌你,但你却是我丈夫。”

    “我知道。”扶澜记得。即使他长得与左尚棠一样,也没能在她面前讨到半分好,那时的她娇艳得像朵鲜红的蔷薇,扎手得很,礼仪教养很好,却一直对他不愠不火。

    直到两人正式大婚,他们在布置得喜庆的永乐殿里,对着殿上燃烧的红烛相顾无言。她很紧张,望来的眼神像豁出所有,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恶棍。他知道,她没准备好做他妻子,他不愿强求,所以给了她时间。

    那时他自信,相信她总有一天会爱上自己。

    “我很感激你的耐心,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来习惯。”长宁笑起来,很开心。

    他这一等,就是两年。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会侵蚀人的心,慢慢地让人再也分不清这感情到底是依赖还是爱情,又或者习惯本身就是爱情的一种形式。

    水滴石穿,更何况是人心。

    他和左尚棠不同,他太温柔,体贴到无微不至,一丝委屈都没让她受过。

    “没办法,你那会像只不会发声的小老虎,我怕逼急了你要咬我。”扶澜也笑起,声音低低的,间或夹着一两声咳嗽。

    她笑吟吟的模样真漂亮,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样。

    刚到苍羌时,她一句苍羌话都不会,也听不懂,没什么人能与她对话,只有他。他的大安官话学得很好,虽然国事繁忙,但早晚两膳总是在她这里用的,借着这点时间他慢慢告诉她苍羌的历史,十六部的来源,还有他从前的种种趣事……他一定是个极擅长讲故事的人,娓娓道来一段往事时就叫人沉醉。

    两人慢慢就熟了。

    在去苍羌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娇贵的人,可到了苍羌后她才发现自己怎么那么娇贵,饮食不习惯,气候不适应,心里又寂寞,开始三天两头就生病,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扶澜政事一结束,就要去看她,听御医说她的病情,仔细看她的药方,连她喝药都亲手照顾,在她病好些的时候,把她拉出永乐宫,指着一间间宫殿教她认清。

    “那时候,你每天都拉我在宫里走一个时辰,把我累得不行,夜里沾枕就睡。我从小到大,还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长宁想自己那时是又气又无奈吧,谁让他是帝王。

    “你在宫里呆久了,要多走走身体才能好。”扶澜也是没办法,谁叫她身体总也调不好。

    长宁轻轻一叹。

    就那么走着走,她的身体倒真好了不少。忽有一日,他将她拉到城墙上,带她看大梁。夕阳下的大梁很美,但他并不满意。

    他说:“长宁,你看我苍羌国都比起兆京如何?”

    她自然不能说不好,便敷衍过去。

    他却一眼看透,也不恼,只是说:“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大梁比不上兆京,不过你放心,给我十年时间,我一定让这里比兆京更繁华,我还要一统十六部族,做苍羌从古至今第一帝。”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眼底是写不尽的锦绣河山,笑容里有描不出的万里云空。年轻的君王将心中大志说给她听,他的野心蓬勃如朝阳,藏在温柔之下,让人欣赏也让人心惊。

    她回了他一句话:“那我便做辅佐你成就帝王霸业的功臣。”

    不说妻,她说了臣。

    他哈哈大笑,她被笑红了脸。

    “不管怎样,我的身体还真的好了不少。”长宁扶他靠到迎枕上,给他倒来水,继续说着。

    她的身体好了,扶澜开始带她往宫外跑,她开始接触苍羌这个与大安截然不同的国家,看了很多百姓疾苦。他批折之时,她就在他身边呆着,他会教她朝事,也问她意见,她慢慢对这个国家熟悉起来,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她记得第一次向他说自己的想法,就是关于两国边民。那是还没有长宁城,她提了个关于互市的意见,洋洋洒洒说了半天,最后以为他要取笑她,没想他却夸了她,更将此事交给她。

    他说,她是大安的公主,是苍羌的国母,只有她才有办法同时替两国百姓说话。

    她听了他的建议,以大安公主与苍羌皇后的身份站了出去,忙碌起互市之事。

    互市成立那天,她喜极而泣,为自己终于替两国百姓做了些事而高兴。他第一次抱了她,擦掉她的泪水,给她拎来一坛酒,陪她喝得酩酊大醉。

    从那以后,每每有高兴的事,他都陪她喝洒,不为解忧,却为喜乐。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两年,他为师为友,陪着她从无知无畏的少女成长为真正的皇后。天下人都感激她为两国邦交,为百姓所做的事,却无人知道,她的光环有一半属于扶澜。

    “别夸我,那是你做的,我只是为你提些建议罢了。”十七年过去,他还像当年那样谦虚,不抢她的功劳。

    “那北望楼呢?这总归是你为我建的吧?”长宁凝望他。

    扶澜沉默点头。

    在苍羌虽有他宠着,她到底还会思乡,每逢月圆总要呆呆看月亮,他想哄她开心,就建下这北望楼。

    北望大安,解她思乡之苦。

    为了她,他做了很多事。

    楼建好那日,他带她走上北望台,引她北望大安。她看着遥远故土,泪水无法克制,在他胸前哭成泪人。扶澜再无法忍耐,用力抱紧她,吻去她脸上泪水,将她压在北望台上,问她可愿真正成为他的妻子。

    他忽然变得咄咄逼人,不给她逃避和思考的空间,她习惯他的温柔,便被他炽热的靠近吓到,不假思索推开他,想寻得喘息的时间,他却误解她的意思。

    他失望而悲伤,凝视她许久,说他已经给了她足够长的时间。

    她拉着他的手,相解释却无从说起。

    他仍然没有逼她,只是温柔的目光渐渐凝固。他松开手的时候,长叹了一声,像做了某种难以选择的决定。她没听懂,也没看懂,只是隐约觉得他变了。

    “知道吗?那时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我惶惶不安,觉得自己伤了你。其实我从不抗拒成为你的妻子,从我踏上苍羌和亲之路时起,我就把过去彻底抛弃了,我知道你是我的王,我是你的妻。我想向你解释,可你不再见我,不曾向我交代半句就离宫消失。我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布玛族人进犯苍羌赤霞关,情势危急,你以帝王之身领兵亲征。”长宁捧回他喝剩的茶,看了片刻,忽仰头将余茶一饮而尽。

    茶已冷,她的声音也渐渐冰冷。

    “一去两个月,你终于回宫。”

    扶澜手一颤,用力攥紧丝被。

    温柔的回忆结束,血雨腥风涌来,所有的悲哀,都从那时开始。

    因为回来的那个“扶澜”,是左尚棠。

    ……

    左尚棠从小就作为扶澜的替身养大,回归苍羌之后也揣摩过扶澜的一举一动,要假扮作他并非难事,旁人根本分辨不出。

    她两个月未见扶澜,早已思念至极。两年的陪伴点滴过心,人非顽石,便无关风月,这感情也已深入血脉。她去找他,听闻他受伤,心中忧急,想要亲自照顾他,岂料他待她冷淡,婉拒她的好意。她只当他还气她分别前的抗拒,在永乐宫想了一夜,将这两年时光逐一回顾,终是发现扶澜早已深植入心。

    她穿上苍羌的青鸾裙,梳起临仙髻,眉间点上莲纹,将他约到北望楼上,怀揣着少女的羞涩,向那个“扶澜”倾诉满腔柔情。

    她说她从踏上和亲之路就已抛却过往;

    她说她这辈子只会是他的妻;

    她说她早已准备好,成为她的妻子;

    她说她愿意与他此生携手,辅他帝王路……

    只是因为,她爱他,没有多余的原因。

    他怔怔听着,看她在自己眼前褪下青鸾裙,缓缓展露白玉无暇,美得让人疯狂。

    她朝他伸手,依到他胸口,听他胸膛怦然而动的心跳,最后迎来他失控的缠绵。

    他们在彼此唤对方的名字,她叫他“扶澜”,只是因为情动,他只回应她一声声的“长宁”……

    一声又一声的“长宁”,非关情动,只是他痛苦至极的倾泄。无法宣之于口的爱,被她当成另一个男人的悲哀。她在他耳边每提一次“扶澜”,每说一句“爱”,就像刀刃划过。

    漫长的岁月里,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她,可她却已经不再是他的长宁了。

    她忘了他,忘了天真烂漫的过去,忘了雪地里的笑和无数次的追逐,她眼里只剩下扶澜。

    她已经与他告别,他却停在原地。

    她永远不知道,那夜的刻骨缠绵,左尚棠有多痛。

    她在绽放,他却在凋零。

    ……

    “我怀孕了,他也越来越像你,像到我根本无法分辨。”长宁苦苦笑起,和着泪水。

    左尚棠怕她知道真相会恨他,也怕她痛苦,所以用尽一切办法扮演扶澜,伪装成她爱的人,温柔体贴,守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终究这些并不属于他,这一切都是扶澜的,他想拥有,只能永远变成扶澜。

    “告诉我,你为什么让他扮作你的替身?”长宁看着扶澜的眼睛问道。

    扶澜手心中的丝被皱作一团,开口时声音喑哑:“我在赤霞关受了重伤,怕被外族知道了会大举进犯,将我苍羌吞噬干净,所以要他进宫扮成我,隐人耳目……”

    “就只是这样?”她泪水爬过脸颊,“难道不是因为你嫉恨他日渐强大的名望与势力,所以设计骗他进宫?”

    事到如今,他还在欺骗她。

    扶澜不敢再望她眼眸,他沉默了许久,才缓道:“是,我嫉妒他。他是我亲弟弟,是带着怨恨回来的,我与他之间注定只能活下一个人。他回大梁不过四年时间,已经建下累累战功,收伏三大部族追随于他,麾下人马早就超过我,终有一天,他会要夺走王位,夺走江山,还有你。”

    左尚棠的旧事,他早已查得清清楚楚,这其中也包括长宁公主。

    “所以,你设了一盘必输的棋局给他?”长宁眨去睫上泪水,“而我……我是你这局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你知道他爱我,故而利用我骗他假扮成你进宫。”

    他想杀左尚棠,又贪他手中握着的那三族势力,便设下毒局,以受伤为名,先骗左尚棠说她在宫中有险,要左尚棠扮成他在宫中稳定局势,将他困在宫中。他再扮作左尚棠,暗中或收伏或瓦解这三族之力,夺走左尚棠之势。

    “他也不笨,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可那时我已有身孕,他顾及我的情况不敢放手一搏,一直与你斡旋,直到我即将临盆,时局已然紧迫,他无奈之下把我送往西子岭的行宫避祸,希望我能逃过此劫,也想与你最后了断。可不想……不想你竟让人通知我宫中有变,将我从行宫里骗出,又设计让布玛族人以为你在我马车里,骗他们伏在西子岭下刺杀于我。”

    长宁越说越快,不再给扶澜说话的机会。

    那天下着滂沱大雨,又恰逢她临盆,她的马车上只有一个稳婆和一个侍女,她强忍分娩之痛冒死赶回,只是为了救他,可等到的却是布玛刺客。

    那天左尚棠与他在大梁皇城中对峙,皇城中的人早就被左尚棠替换过了,两人所带兵马势均力敌,扶澜没想到他如此难对付,既便最后能杀他,也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所幸,他设了后招。

    “你告诉左尚棠,布玛族人要在西子岭下刺杀我,如果他想救我,只能一个人离开大梁赶去,否则就要和你在大梁决出生死。”长宁继续说着。

    若他们在大梁放手一搏,他根本赶不及去西子岭救她,那她与她腹中孩子都会死。他在王位与她之间作了选择,放弃最后一丝机会,单枪匹马去西子岭救她。

    “扶澜,整整三十七刀啊,他为了救我伤到体无完肤,你怎能狠心至此!就算为了王位,你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要如此残忍啊!”长宁揪起扶澜衣襟,双目通红地质问他,“他死之后,你为免世人看到他的面容,就一把火焚去他的尸身,只立了个衣冠冢供世人瞻仰,将军威名赫赫,为苍羌建功立业,值得世人纪念。”

    没人知道狼王将军真正死因是何,他依旧是个英雄,追随他的人不会替他报仇,只会归顺苍羌,扶澜兵不刃血顺利接掌他的势力,成就帝王霸业。

    可扶澜忘了,还有她。

    “你总问我爱没爱过你,那你呢?你又何曾爱过我?那天你从北望楼离去之时,在你眼中,我便已是你的弃子了。西子岭下你设计要杀的人,是以我与我肚里孩子的性命为代价。”长宁眼中恨意弥漫,似火焰滔天。

    她什么知道,就这么埋藏了十七年,等他一句话。

    可他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帝王之路,每一步都踩在鲜血之上。

    “为什么你没杀一江,将他送到大安?”长宁松开他的衣襟,颓然坐回床沿。

    “心软了。”扶澜不再辩解,倦然回她。

    左尚棠死了,他的目的达到,赶到西子岭,扶澜只看到晕在马车里的她和她身旁的孩子。她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被他抱到怀中,她醒来,以为那是他的孩子,在他面前泣不成声。他收起杀念,却又恨着这孩子,故而寻了理由说苍羌战祸起,恐留在身边不安全,亲手把孩子送到大安,交给霍铮,留他性命,却也让她母子分离一十七年。

    而后三年,苍羌果然大乱,各部族之间争得你死我活,她陪在他身边,经历一场又一场的战乱,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在绝境里共苦过,若说从前他喜欢她,是因她美丽聪明,那么此后三年的生死与共,才是他真正刻骨爱上她的岁月。

    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女人,能如此爱着他,似苍羌这锦绣江山一样美丽。

    平定战乱,统一十部,他登基称王的那天,将皇后的凤冠霞帔一并送给她,她却看也不看,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是啊,聪慧如她,在往后的三年时光里怎会弄不明白那段腥风血雨和九死一生意味着什么?她怎会不知?

    她早就知道了。

    在他质问她到底有没爱过他时,她就猜到了。

    ……

    殿外下起大雨,雨声哗哗不绝,就像那天夜里,长宁细细听去,仿佛厮杀的怒吼与刀剑的铮鸣还响在耳畔,她在马车里一边拼尽全力分娩,一边害怕越来越近的死亡。

    孩子的啼哭响彻长夜,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侍女和稳婆都缩到车角落,只有她还躺着,连动的力气都没有,被汗水模糊的眼眸里她只看到被鲜血染透的左尚棠,他看到孩子,却笑了,只来及把狼王哨挂到孩子手上就倒下。

    一句遗言都没有。

    马车外,遍地尸体,成了她这辈子忘不掉的噩梦。

    这噩梦她做了十七年。

    她向扶澜求个答案,他却迟迟不敢回答。

    可他终究避不过去,因为她心里早有答案。

    “长宁,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怎样恨我都好,或者现在杀了我也行。可是长宁,你离宫十四年,我思你十四年,无一时不在念着你,如今我把苍羌送给你们,把这些年我积下的一切都给你们,用我轮回转世的机会,换回最后这一点点时间。”扶澜没替自己找借口,他只是握住她的手,几近哀求地道,“换我死前你陪我这一点点时间,长宁,我们分别了十四年,而我只剩最后这几天时光,我不求来世,只要死前能有你陪着就足够。已经十四年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吗?”

    长宁扯开他的手,缓缓站起,道:“扶澜,我今天过来,是与你了结这段过去的。你的来世我背不起,你的今生和我已绝。我与你,非死不见。”

    扶澜骤然睁大眼,倾身探出,死死攥住她裙裾,道:“非死不见?长宁,你是我的妻子!你怎能如此?”

    “我是你的妻子?原来你还记着我是你的妻子?那你将我拱手让人之时可有想过我是你的妻子,你置我死地之时可想过我是你的妻子?我是大安公主,苍羌国母,你却陷我于不忠不贞之地!”长宁摇摇头,退后半步,狠狠抽裙,他的人跟着从床上踉跄而下,她却再无怜悯之色。

    “别走,长宁别走……”他慌乱失措,想要拉她。

    她俯身拾起遗诏,道:“遗诏与玉玺我收下了,你就在此安心养病。你死后,我必会将你风光大葬,抬入帝陵,你会是苍羌的开国始帝,会载入史册留芳百世,后世子民会永远记着你,就像……左尚棠一样。”

    “长宁……”他扶在床柱上喘着粗气,面色灰白地看她,眼中的泪毫无知觉落下。

    “我不会再来见你,你也不必找人来传我。”长宁朝外行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了,你一直问我到底爱不爱你。这个问题,十七年前我就回答过了。我曾满怀爱意地告诉你,我爱你,愿意成为你真正的妻子,为此我甚至大胆勾引你与我行了夫妻之实。可我却不知道,那个‘扶澜’,竟是左尚棠!扶澜,你听清了,作为大安公主,我无愧于我的国家;作为苍羌皇后,我对得起苍羌子民;作为你的妻子,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仅此而已。”

    语罢,她一振衣裙,疾步往外行去,不再有片刻迟疑。

    走过屏风,她看到屏风外垂头站立的老宫人,他一动不动似朽木一段。她在他眼前止步,冷冷看他。老宫人当即跪下:“娘娘,老奴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

    “没听到?怎会没听到,你明明听到了,太子殿下是我王的亲骨肉!”长宁冷语。

    “是,殿下是王上的亲骨肉。”老宫人点头如捣蒜。

    长宁却无放过他的意思,冷冽目光锐剑般凝在他背上,他吓得满头冷汗。

    “砰——”

    屏风被人撞倒,扶澜跌跌撞撞而出,倒在屏风之上,他咳得厉害,血大口大口自唇间溢出,滴在雪白屏风之上,似白雪红梅。

    “长宁,求你,别走……”他仍在断断续续说话。

    老宫人心有不忍,却惧怕长宁而不敢过去。

    “跪着做什么,还不过去照顾王上。该请御医就遣人去请,该用药的就用药,本宫与殿下国务繁忙,就不过来打扰王上静养。等王上宾天,你再来找本宫吧。”

    语毕,她甩袖而去,任身后凄哀满殿,从此,她与他夫妻缘尽。

    ……

    殿外,大雨滂沱。

    长宁脚步在殿前微止,守在殿外的宫人忙将雨具取来,她却忽踏入滂沱雨中,雨水和泪而下,迷了双眸。夜雨冷骨,却不及心上寒霜半寸之坚。

    恍恍惚惚地走着,雨里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抬头,看到少年撑伞而来,依稀间是旧人眉目。

    “尚棠?”她茫然唤道。

    少年走到她身畔,执伞替她当去雨,淡道:“回去吧。”

    “你是……一江……”长宁呢喃着,忽掩面长泣。

    站在眼前的少年,不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左尚棠,而是从上次北望塔下争执过后,就暗中打探扶澜的左一江。

    殿上言语,尽数落进他耳中。

    他扶起她,仍是淡淡的。

    “母亲,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了结,从出宅到白月光……

    写文这么我年,长宁是我写过的唯一一个BE,虽然只是配角……

    倒数第四章了吧?

    可终究在他冰冷的眼眸下,她没问出口。属于公主的最后一丝骄傲拉住了她,她默认他不爱她这个现实。

    那天,她彻夜哭泣。

    她确认,自己爱上他。

    她挣扎了很久,在得知他要回云谷的第二天,将他挡在宫门前,向他直言爱慕。

    他说她是公主,他只是一介武夫,给不了她幸福。

    他却说,公主之爱,非他所想。

    他不爱她。

    她很想问他,既然无心,为何这些年总要默默护着她?

    这不公平。

    她忿然,就一直一直追他。

    直到十四岁那年,帝后开始替她的婚事操心,她心烦,便悄悄躲到二皇兄的昭煜宫里。昭煜宫是个好地方,二皇兄不喜人服侍,所以里面没有宫人,很安静。她躲进去的时候,皇兄没回来,她在温泉外的花榻里睡了个好觉,睁眼的时候却看到轻缦下站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看她。

    她说没关系,她可以放下公主之尊,随他踏进江湖,跟他四海为家。

    那是年少的爱情,无知无畏,像灯蛾,冲动却纯粹,不计后果。

    十五岁那年,九王作乱,掀起宫变,趁着祭天之机刺杀她父皇,刺客猝不及防出现,外面被叛军包围,她身陷险地。那是她第一次面对赤/裸的生存死亡,吓得慌了手脚,连逃跑都不知要往哪里跑,仍旧是他,他手执长剑把她牢牢护在身后。叛乱过去,她连一丁点破皮都没有,他却身中数剑,休养了半个月。

    那样的左尚棠,像一簇火焰,引着她飞过去。

    后来他才说, 他以为公主都是高高在上、温柔大方的,没想来一来就遇上个混世魔王,任性霸道得叫人难以招架, 唯的逃开,远远的……

    她其实有些同情他,觉得他小小年纪就进宫当了太监,必有些不为人知的苦衷,所以每每他跟着二皇兄回宫,她就想法子给他些好处,不是吃的就是用的,不过这人总不领情,她有时气极就追着他跑,有回都把他逼得跳到甘露池里躲她。她想,他其实挺嫌弃她的吧,可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他又总是帮她,明的帮暗的帮。照理说她深得帝后宠爱,没人敢惹她,可偏偏因为这个原因,她吃过不少暗亏,后宫争斗、子嗣争斗,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但凡他有回宫,她就能无所顾忌地玩,因为不管是掉池里、遇到发疯的马、啃了下过药的饼……反正他总能从犄角旮旯里出来帮她一把。明明她总追不上他,找不到他,他却能一下子就出现。

    她第一次害怕他,伸手推了他,从他身边逃了。

    后来事实证明,他真不是太监,只是二皇兄在云谷的伙伴,两人在京里查探重要的事,他为了方便随二皇兄进宫,才扮作太监。皇帝知道这事后,封了他一个不大不大的禁军官职,让他能自由随二皇兄进出,他终于不用再扮作太监。

    她却乱了。母后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父皇问她京中男子可有她钟意的,她唯一能想起的人,就是左尚棠。她仍旧追逐他,他却躲得比从前更厉害。越是见不着,她越想他。

    她吓坏了,定神一看那人却是左尚棠。他衣裳褪至腰际,胸膛上大大小小许多伤痕,她看傻了,左尚棠却也惊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左尚棠很快拉上衣裳,语气很不好地问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她傻傻回答后才醒来,冲他发脾气,笑他——你就是个太监,有什么好怕人看的。

    他那天心情似乎很差,没有像平常那样见到她就跑,听到这话后从温泉台上跳下,把她逼到了花榻上,用能醉人的声音问她:“我要不是太监呢?”

    十七年了, 长宁仍清楚记得自己与左尚棠的初识。那天大安朝的皇城下着大雪,她的二皇兄从云谷回来,她飞奔去见他。地上的雪太深,她有一脚踩得太重, 竟陷在里头再也拔不出来。二皇兄笑着过来帮她, 他身后跟了个穿太监衣裳的少年探出脑袋,冲她“嘿嘿”直笑, 一点都没把她这公主放在眼里。二皇兄与他一左一右掺了她的手, 荡秋千似的把她从雪地里□□。

    她一落地就朝他伸出魔掌, 也不管他是谁,他被吓了一跳, 利索地逃了, 她就拔腿追他,可不幸的是她又一脚踩到雪里, 左尚棠听见她的哀嚎,转过头来在雪地里捧腹大笑。

    从始,她就记下他来, 一个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的少年, 笑的时候很明亮,不笑的时候却像那年大安朝的积雪,又深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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