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自己这位师父，斗鸡眼更夫怂了怂脖子，嘴硬道：“俺不呆咋还跟着你这么多年啊？早就学师兄一样跑外面作威作福了，他帮青阳打下半洲江山，我就帮大楚一统东胜神洲！叫他以前偷鸡摸狗总是不带上我？你看看，就跟着你在这里呆守着这劳什子禁地，依我说，我看这老龙镇安稳地很，好着喏！”
钓鱼公心想你个愣头愣脑的呆子懂些个什么，看也不看那斗鸡眼更夫，拿起酒和烧鸡便开始闷头吃喝，气势惊人。
张布衣笑了笑，“钓鱼公，我走啦，以后回来你。”
吃喝起来犹如猛虎下山的老头儿点点头，对于这个少年，他是喜欢的，所以当那个一手遮天的中年儒士在后来意外发现他这位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头儿之后，面对那学问大恶名更大的瞿魔头，钓鱼公没搭理那儒士发自内心地尊重。至于中年儒士布的局，他也只是淡漠地看在眼里，一直到听到那儒士一番推心置腹的讲解，钓鱼公也只是轻轻点头示意知晓。不论是瞿风雨要采撷走这少年先天的佛道气运也好，还是祸兮福所倚的将来，这让他有几分欣赏的少年张布衣继承那儒士衣钵，坐在那座清风望月的山崖书院上，也罢。都与他无关。
因为三教之争，和他没有牵连，甚至在他眼里，儒释道三教只是些吃相丑陋的家犬互相撕咬而已。
老头儿吃得极快，嘴里塞满烤的油腻酥香的鸡肉，含糊不清道：“小家伙，没什么好给你的，我这鱼篓陪了我蛮多年，送给你了，拿了便走吧。”
斗鸡眼更夫瞪大了眼睛。
他真想大声问一句，老头子，你是不是昏头啦？鱼篓都送出去了？这么大的东西，你就不怕这没了根骨没了体魄，半根浮萍野草一般的落魄小子带着这载满兵家千年气运的鱼篓，横死在外面？
这小子死倒便是死了，到时候出去苦哈哈再从那帮天上人手里抢回来干累活的，是我诶！
钓鱼公转过身，黑着脸，狠狠一巴掌拍在斗鸡眼更夫头顶，冷笑道：“儒家的书呆子有句话不错，尊师重道，我看你就没这觉悟，拍马屁不会倒算了，还敢腹诽师父？”
斗鸡眼更夫一脸肃穆，“弟子知错。”
张布衣看着那斗鸡眼更夫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问道：“钓鱼公，这鱼篓，不贵重吧？我倒不稀罕贵不贵重，我就怕有命拿没命用。”
钓鱼公眯着眼笑道：“放心，这鱼篓对于武夫来讲，好用的很。”
斗鸡眼更夫看着自己师父对这少年和慈眉善目，心中忍不住觉得委屈。对着那面容俊逸的少年郎说道：“十年里不登上九境，我就把这鱼篓抢回来，暴殄天物啊！”
张布衣略一思索，摇了摇头，“看来很贵重，我怕我拿不住。”
拿不住，便是无福消受，怀璧其罪，尚未弱冠的少年，已然领悟。
钓鱼公轻叹一声，看着那少年道：“放心，这世上除了少数一些人，已经没人认得了，况且既无气息，也不用担心遭人眼红或者如何。加上这鱼篓是个能储物的方寸物，就跟世间修士常用的方寸戒差不多，出游在外，你用得上。”
说罢，钓鱼公便将腰袢那葫芦大小的竹鱼篓递给张布衣，少年接过之后，学着老头儿的样子，也挂在了腰袢。
张布衣笑道：“这么小一个鱼篓，装的鱼得多小啊？”
钓鱼公笑骂道：“你真是个痴儿，修士用来储物藏衲的方寸物独纳一方天地，听过道门的方寸观吗？那座道观在这尘世之中，大概也就一方印玺大小罢了，然而进入这座道家洞天，却是占地千里的一片福地洞天。世间修士，不说那金山银山，光是修行所需丹药、材料皆纳于方寸物中，这鱼篓也是如此。”
少年有些戚戚，“那我用的了吗？”
斗鸡眼更夫撇了撇嘴，“这玩意儿，没有筑灵台辟气海的俗世武夫，一样能使。”
钓鱼公点点头，“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张布衣向钓鱼公和斗鸡眼更夫抱了个拳。
道别之后，看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身影，斗鸡眼更夫看着老头儿，“师父，你就这么看好这小子？”
钓鱼公一笑置之。
见张布衣听得迷糊，斗鸡眼更夫笑了笑，“你这漏水篓子的体魄怎么入的武品结的一口武家气？那剑修境界很高，这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一位剑仙了？”
钓鱼公突然骂道：“小布衣懂个啥子！你又唧唧喳喳个锤子！你问他不会问我啊？”
一个四十岁出头的普通汉子远远走来，左手提着一坛酒，右手拿着油纸包着的烤鸡，靠了近些之后喊道：“师父，吃午饭啦！”
张布衣应声回头望去，见着那个有些斗鸡眼的普通汉子，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半天，才记起是老龙镇上的更夫。
师父？
斗鸡眼更夫瞥了眼张布衣，走到钓鱼公和张布衣身前，将酒肉一一摆放，抬头道：“这便是那少年？”
钓鱼公雪白的眉毛挑起，皱纹如刀的黝黑脸庞咧嘴一笑，并未吱声。
那个斗鸡眼更夫好奇地打量着张布衣，“那个剑修兄弟，是你的护道人？”
譬如最早最早，能捡来的残羹剩饭，大雨倾盆的一方屋檐，笑吟吟的中年人拉着走进那间药材味弥漫的药铺。好的坏的，那些经历和记忆，张布衣全都放在心里，穿一条破烂裤裆长大的兄弟陈清凉不是这样，恨不得受过的冻挨过饿全都忘记，只记得命途凄惨的日子里头那些一点一滴地美好温馨。张布衣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他选择去全盘接受。
走了数里路到了老龙河畔，少年远远地看到圆石上孤坐的老人，黝黑干枯的皮肤上皱纹如刀削，老人发须皆白，微佝着背。一年年的风吹雨打，钓鱼公似乎从没变过模样。
仿佛比老龙河滩上被河水冲刷打磨光洁的石头还要苍老。
钓鱼公朝更夫挥了挥手，看着张布衣，“要不要吃一些？”
少年摇了摇头，笑着道：“来和爷爷您道个别，等等就要回镇上了。”
钓鱼公笑道：“那小子走江湖，我看能行，说不定还能走上漫漫大道，打小就蔫坏的性子，比起你来毛躁了一些，不过呀也比你有意思。你也该学学他，小时候被欺负了能忍就忍，这是好事，说明你心性挺好。可是啊，要出门走天下了，就不能这样了，人心叵测，看上去对你好的人肚子里也不见得就是一腔真心，和你不对付的人啊，也不见得就会是恶人，是坏人。所以多读书多长见识，以后遇到棘手的事情，心里就能有自己的道理，有那股子气。”
张布衣点头，“我记下了。”
远行在即，他想去找那位泥石脾气也同泥石塑像一般的钓鱼老人告别。
一口气奔走了十几里路，少年郎才放慢脚步，凝结一口武道气机，初入了武品的烂泥巷孤儿如今也是货真价实的武家子一位，虽说如今那足以令世人艳羡的无暇体魄不再，但是生来不凡的底子天生便极好，哪怕被那如同神魔的儒士凿碎了经脉，得了那邋里邋遢的剑仙独一无二的引气法门，张布衣眼前敞开了的是武道的攀登路途，自幼尝尽世间冷暖的少年性情极好，张布衣向来极懂得满足。拥有不了的，夜深人静时分也会暗自憧憬，但是倘若拥有的，那便牢牢攥在手里。物尽其用，不会平白浪费。
少年如遭雷劈，有些惊愕地看着身边老翁，一时间无言。
“这样看着我干啥？当老头子我是个世外高人啊？”钓鱼公放下鱼竿，从怀中掏出一只葫芦，饮了一口清水，慢悠悠说道：“我只是个等死的老头儿而已，比不上那隔绝天地的儒士，也比不上那藏了一身剑意剑气的男人，这世界上高手很多，但像这样水准的，哪有那么好见着哟！”
少年郎摸着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道：“如果陈清凉知道爷爷你也是小时候说书人口中的天上修士，估计眼珠子都能掉下来。”
看着老人佝偻背影，张布衣走上去，坐在老头儿边上，看着鱼竿孤伶伶落在河上，“钓鱼公，很久没来看你啦，我呢最近出了些事情，发生了些变故，接下来要离开老龙镇，甚至可能要走出菩萨州，记得我和你讲过私塾那位高先生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接下来我便也要切身实地地去做一做。”
钓鱼公双目直视身前的河面，只是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粗糙如裂石磨砺般的声音说道：“吃了苦头活下来，那就要好好活着。年轻多走些路，多看些人和风景，便不枉来世上走一遭。我看你已经入了武品？不过失去了一身先天根骨体魄，会觉得失望吗？”
抱剑汉子没有再施展那缩地成寸的步法神通，和少年闲聊胡扯了几句，便说要先回镇上找那富贵公子蹭顿午饭，到时候约在镇上福来居酒肆相见，届时便一同出镇结伴同行。那抱剑汉子吐了嘴上叼着的草叶，伸了什幺，身形拔地而起，那谈不上风流倜傥的身影让张布衣好一阵艳羡。
柳永潇洒而去，只有短暂的一些片刻，少年才会想起这个邋遢的男人是个天上人，是一位大剑仙。只是涉世未深，只轻微窥见万千世界一角的张布衣完全想不到，这个只是觉得大概很厉害的抱剑汉子，在这广袤的天地之中，留下了怎样的传说。
又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少年才站起身来，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除却肩头的伤痛，张布衣只觉得浑身精力无比充沛。少年长啸一声，引来竹林之中飞鸟惊动，傻笑了俩声，背着老旧布囊斜挎着木剑的少年在山野之间飞奔，朝着老龙河的方向。
阅读守一最新章节 请关注完美小说网(www.umix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