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浩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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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芝肃好奇问道:“是谁?”

    中年儒士摇了摇头,眼神玩味。

    他想到那个喜欢喝了酒调戏良家的男人,没事就偷鸡摸鸭无赖耍滑,却也能忘情于山水的剑客。

    千年以来,此人剑道世间第一。

    有些昏暗的楼阁荒废了很多年,除却中间一张茶桌崭新,上面搁置着几卷读书人皆能熟读背诵的儒家入门经典。老夫子沏了一壶新茶,于是袅袅雾气萦绕在二人眼前。

    王芝肃感叹道:“不知道你是如何想,又如何能把握将他引上我儒家的端正大道,做学问不难,读书也不难,修道更不难,难得是端平读书人心间的那杆秤啊。”

    隔着雾气袅袅,老人看不清那儒士的脸庞,只听到他笑着说道:“因缘际会的事情,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世间路万千,没有一条道路是一个人必须要走的,却也没有一条道路是无人问津的。这局无关轻重的落子,在我心中可称得上前三,落子天元的气魄格局,证的是我自己也难以全盘推算的后手。这少年郎日后要走什么路,证什么道,亦或者在哪里半路夭折,就不是我能驾驭的事情了,所谓神仙手的妙招精髓不外乎如此,生气勃勃的枝丫要长成攀天大树,便不是种树人要运筹的事了……”

    愈说道后那儒士声音愈发轻微直至不可闻,最后直在自己心间自语:“况且我瞿风雨想授衣钵之人,谁言一定要是个迂腐读书人?”

    ————

    曾经香火通明的老龙镇土地庙破败了好几十年,土地爷的金身塑像早在张布衣陈清凉两个孤儿住进来之前便不知所踪,据说是被凿碎了之后扔到了镇外的荒野。

    废庙里头,张布衣双膝盘坐,静静默念着缘悲大师传给他的锻体口诀,早已通篇背诵熟记,只是知其字却不揽其意,少年郎对于这篇货真价实的仙家口诀极为重视,数日里,反复钻研却不得其中奥妙。想起当年私塾高先生说过,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张布衣深以为然。

    从小到大,耍小聪明好勇斗狠的事儿都由陈清凉干,而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事情,张布衣做得都有模有样,不论是爬上屋檐给破漏处铺设瓦片,还是修缮大小物什,甚至等到张布衣在药铺打了公领了工钱之后,自幼相依为命的两个孤儿的粗茶淡饭也都由张布衣一人搞定。

    怪不得巷子里的男孩之间最爱争论谁是谁爹的问题,陈清凉从不和张布衣挑起,从小到大都是欺负别人的陈清凉吃了那么多年自家兄弟烧的饭、穿着张布衣亲手缝补的衣衫,自然气势上短上那么一截,毕竟吃人嘴短嘛。

    不知道如今陈清凉在外面混的怎么样?脾气倔强做事大条,行走江湖会吃亏吧?

    张布衣有些想兄弟了,还没能一起学着说书人故事里的江湖豪侠,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或许下次重逢,说不定就能一起喝个酩酊大醉了吧?

    但愿那时候都还年轻,不论是自己发达还是兄弟发达,都一定要去那长乐坊里,不再是偷偷摸摸爬上房顶,像两个小蟊贼般蹲在房檐上偷偷看勾栏里的伶人姐姐沐浴更衣的香艳场景了,而是兄弟俩掏出白花花的银子,点上最贵的美酒和佳人,才不负来这世上走上一遭!

    土地庙的草席上,一个少年郎痴痴傻笑。

    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不知道何时蹲坐在墙角,怀中抱着一柄锈铜剑,一只手掏着鼻孔,龇着牙道:“原来是个傻子。”

    张布衣顺着声音警惕望去,盯着墙角这如鬼魅般忽然出现的男子。少年镇定心神,仔细看了一眼。

    有影子。

    再看一眼,汉子衣衫油腻寒碜,抱着的剑更是锈迹斑驳。

    张布衣一下放心了,绝对是大活人,绝不是鬼,就算是鬼,看这哥们儿的落魄样子,也肯定是个穷鬼。

    那更没什么好怕了嘛。

    张布衣只当这抱剑汉子是流落街头的窘迫遭遇,实在无处可去,不知如何,跑到了这土地庙来,不过本地人大多知道自己和陈清凉自幼生活在这破败土地庙中,那眼前这抱剑汉子大概是个外乡人。

    张布衣犹豫了下,看着那抱剑汉子认真说道:“我没什么余钱,不过大米还有些,要吃饭的话晚一些我煮,你若是没地方去这里也能将就几天。”

    被当做乞丐的汉子觉得这少年挺够意思,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晚上吃啥?要炒什么菜我可以去镇上偷一些。”

    少年郎无语,深深看了一眼抱剑汉子。

    抱着绿铜锈剑的汉子有些迟疑地说道:“那我去偷几斤肉?”

    张布衣黑着脸道:“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要去做贼?”

    抱剑汉子笑眯眯地不以为意,抬头打量着空空如也的四面墙壁说道:“窃国者侯听过没?”

    少年听了只觉得这人有趣,笑问道:“想不到兄台还读过书?不知高姓大名?”

    那抱剑汉子伸手捋了下头发,摆了个自觉得潇洒些的姿势,豪声道:“在下剑仙柳永。”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少年真挚问道:“那你会舞剑吗?能不能舞一段给我瞧瞧?我就看过来镇上表演的唱戏班子,那些人舞地可好了,还会挑剑花,往天上抛出剑,翻上一两个跟头,落地便用手握住落下的剑,那可威风的很!”

    剑仙柳永扶着额头,觉得有些为难。张布衣看着柳永踌躇的反应有些好笑,不去理他,过了会儿自顾自闭眼调息起来,心中感应着老僧人口述的那锻体口诀。

    那抱剑汉子刚下定决心,准备给这少年郎表演一下那唱戏班伶人戏子的拿手好戏,见着张布衣闭眼入定,又有些侥幸脱生般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若是让天下人知道我这样的大剑仙给一个俗世少年郎舞剑,饶是以他的脸皮,也着实觉得有些丢人。

    抱剑汉子柳永看着眼前少年陈定吐息,试图勾动浑身经脉运作,汉子啧啧称奇道:“你这浑身经脉不通,能生龙活虎保全性命已是服了上品仙家丹药的功劳,妄图按部就班地锻体淬身可就是痴心妄想了。”

    张布衣看着墙角那汉子,“你是天上修士?”

    抱剑汉子点了点头,神情严肃道:“风靡四海五洲,剑道一枝独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剑仙柳永就是我。”

    少年竖了个大拇指,不动声色道:“厉害。”

    柳永乐呵呵道:“那自然,世界这么大,你应该出去看一看。”

    张布衣突然问道:“你和他是一伙的吗?”

    抱剑的汉子挖着鼻孔,搓揉出一团,放在指尖,对着远处轻轻一弹。名叫柳永的剑客斜着眼看着院子,他轻声道:“你是指那个把你这佛骨道胎鼓捣碎得干干净净的儒家圣人?有点交情,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少年想起那袭青衫,陷入了沉默。

    抱剑汉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听过没?道祖说的。”

    张布衣哭笑不得,难不成还要感谢那位一手采撷自己佛道底蕴粉碎自己先天根骨体魄的儒士?那粉身碎骨的凿心刺魂之痛,如今回想起来仍是令少年胆寒。

    更不能释怀的,是那个中年儒士杀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

    他不是这些天上修士,动辄惊天动地有大神通,这个夏天才满十六岁的少年一直是一个凡夫俗子,平淡的活,有一天平淡的死而已。

    可惜怀璧其罪。

    少年郎看着抱剑汉子说道:“我想报仇。”

    柳永瞥了一眼少年,咧嘴笑了笑,道:“还是不懂?”

    张布衣一头雾水。

    抱着绿铜锈剑的落魄汉子看着少年,神色玩味。

    后生仔啊后生仔,这好似一面明镜坠落在地,腻任他碎成千万片,有心人一样可以片片拾起拼起。那儒士都到了言出法随引天地大道共鸣的珠玑境界,于你说些什么,你就信?况且三教底蕴之事远非你所能涉及,况且将你这一身根骨体魄打碎完全是那瞿风雨有意为之,你只知自己一身佛骨道胎的无暇体魄破碎不再,但你这陋巷少年可知他在亲手打碎你佛骨道胎的无暇体魄时却同样在你体内留下了一样东西?

    抱剑汉子心思悠然。

    在少年郎封闭的五脏六腑之中,有一缕气机。药师观观主付尧未曾发现,来自烂陀寺的老僧或许发现,却未曾言说。柳永一眼洞悉,然而他思来想去,却未曾明白那胸中沟壑犹如一方天地的中年儒士究竟所欲为何。他柳永此生只有一剑相伴,无牵无挂,故而逍遥如世间真仙,而他知道那位姓瞿的书生,看上去潇洒风流,心中压着的东西,可却能比整座春秋山还要沉重。

    道不同,不相为谋,中年儒士的大道和他所谋求的东西牵扯太深,抱剑汉子非常清楚,这世间读书人的作茧自缚和飞蛾扑火,永远是难以言喻的事情。

    正所谓一缕浩然气,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今日天气不错,宜小赌花酒。”抱剑汉子走到院里伸了个懒腰,回头看着屋里的少年,柳永脸上露出一个颇为猥琐的笑容,“走,跟着老哥我去长乐坊喝花酒!”

    少年听了眼睛一亮,转身跑到一个满是尘埃的灰暗角落,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地砖,背对着抱剑汉子,细细清点盘算。走到院里,少年有些惭愧道:“这几年一共攒了十几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喝一顿。”

    抱剑汉子愕然,随后答道:“这些钱,够点一壶酒,想抱着莺莺雀雀感受那指尖的旖旎触感,那还是想想就行了。”

    少年郎闻言,面色哀伤,如丧考妣。

    看着少年写在脸上的失落,抱剑汉子大笑道,“不过,有本剑仙在啊!我请你啊,怕什么?”

    少年郎满心欢喜,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胸腔里的豪迈,沉声道:“那走,喝花酒去!”

    王芝肃想到了那个名叫王诩的年轻书生,眉头微皱,“你想让那小狂士做你弟子的引道之人?如今他被开出文书斋不说,还被文书斋硬生生碎了君子正玉,一身境界狂跌,我只怕日后世间又少了一个纯良儒生,多了一个不正邪道。”

    “那他资格还不够的。”瞿风雨顿了顿,淡淡笑道:“不过引道人自然是有的。”

    瞿风雨道:“佛道二家皆以为我瞿某只是盗窃那先天佛道底蕴气运,如今屠龙收官,除却惹得他们雷霆震怒,可却未曾想过既是收官,又何尝不是真正大局的落子之手?可惜只有摇光寺那白衣僧知道,道门那位枯槁道人也知道。说来好玩,世人皆视我们三人为儒释道三教这一世的叛逆子,从这一点来看,的确是一路人。”

    老夫子怒道:“我问你怎么和他说的!”

    “生来便如此局中,沦为棋子,怎么说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看少年相信什么。”中年儒士看着楼阁里的尘埃和蛛网,神色寂寥,他接着道:“他先天佛骨道胎的根骨体魄被我亲手摧毁,他没有死,药师观观主留了他一粒丹药,乃是玉楼境破化玉境的破境金丹,说好不好,说差却也不差,用来给一个彻底没用的废棋保全性命,那付尧未尝没有做给我看的意思。只是他站得不够高,看得自然也不够远。能有望继承我衣钵的弟子,怎会需要这种身外物?滑稽可笑。”

    风雨如晦,既见风雨。

    扶风书院的夫子先生想到了一些过往,再看着眼前这位运筹帷幄的中年儒士,便不记得这位世人口中神魔一般的儒圣了,老人只记得那位身材消瘦眼神坚毅的儒生,站在一座新坟之前,在那瓢泼大雨里的孤单背影。于是老人的眼神温和怜悯,他轻声问道:“除却抗住佛道二门在东洲对我儒家的报复,其余需要我这位老头儿做些什么?”

    中年儒士微微笑道:“听说文书斋有一位弃徒,才情甚高,儒家不少大人物都把他看作第二个我,既然要让那小布衣走上一条前无古人的路,精雕细琢和风雨磨砺,缺一不可。”

    且不说这世间正邪不两立,光是凭那魔道巨擘杀死一位文书斋的执剑君子,已经是天大的巴掌打在了东胜神洲儒家大人物的脸上。天下儒家最重礼数,便意味着也最要面子,过往的历史已经证明了倘若真正引得这些儒教君子发怒,那往往是极为惨烈的下场。

    降妖除魔,是佛宗与道门的传统。相比之下,行走世间惩恶扬善施大神通的儒家修士并不多见,但若有遇见,则必然是儒家的执剑君子。那可是真正受世间七座学宫祭酒考验册印的年轻君子,既要有一心道德又得有一身不俗修为,而后受祭酒册印敕位,于儒家玄而又玄的某座化外洞天之中修那儒家剑道。

    如今东海儒门正宗文书斋失去了一位有望在未来步入地仙境界的年轻执剑君子的噩耗已经在东胜神洲修行界传开,只是极少有人知晓的是,死去的这位执剑君子,更是扶风书院夫子王芝肃的闭门学生,自幼便被王夫子收养长大,此番变故犹如失子之痛。

    听到这里,心中郁结不开的王芝肃神色终于严肃起来。

    老人静静看着眼前这位声名狼藉行事诡谲的中年儒士,这位离经叛道的儒家圣人,春秋书院的夫子先生,早已不是世人所想的地仙境界。

    曾几何时,洞庭湖畔,大隋山河依旧,杨柳依依,国人皆好诗词歌赋。时国子监祭酒王芝肃,文采斐然,被誉国士无双。

    老人摆了摆手,“你是怎么和那小娃娃说的?”

    扶风书院这一代的书院大夫子王芝肃以其一手行书闻名东洲,道德文章治国经略皆有高深造诣,甲子以来,门生弟子多有能臣贤士,分散在四海五洲,行儒家道德匡扶天下苍生。故而这位白发苍苍容貌却依旧中年的王芝肃称得上是当代鸿儒。然而正是这位扶风书院的夫子老先生,最近却是极为罕见地肝火连连,连平日里颇为喜爱的歙石砚台都摔碎了多块。

    最近一段日子,偌大的东胜神洲修行界阴风阴雨接连不断。先是在东海某座隐修宗门洞天意外地有一尊老黄历的魔道巨擘重新出世,掀起好一阵腥风血雨,还未等三教九流的高人大能前往镇压,这位魔头竟斩去了东洲儒家正统文书斋的一位洞天境执剑君子,而后更是施了极恶毒的夺舍功法,占了九流之中傀儡山某位后起之秀的身躯,最后隐匿去气机,隔断了因果,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中年儒士称赞道:“这些玩意儿放在山下的聚宝阁里拍卖,能换好些个金银铜钱。”

    老夫子大骂:“你懂个屁!”

    儒士咋舌,转念一想眼前这位原本脾气就不咋样,加上痛失爱徒,情有可原。中年儒士放下手中那玉色剔透的茶杯,笑意吟吟地看着王芝肃道:“樊笼已破,佛门秃驴和道门牛鼻子大抵是气得跳脚,至于接下来的应对,有劳王祭酒了。”

    扶风书院最为破旧的一座楼阁,鲜有山上先生弟子涉足。

    大夫子王芝肃冷着眼,看着眼前这位两鬓星霜的中年儒士拨弄着自己珍藏的茶壶茶具,啧啧称奇。

    青阳王朝国祚至今千年,国势国运蒸蒸日上,横据东胜神洲北境的这只眈眈卧虎,始终放眼南方,隔着千里洞庭神湖,冷眼看着那泱泱大楚。俗世帝王将相,皆应运而起,运衰而终,自然没有永垂不朽的皇朝,譬如曾经如日中天的大蜀大唐,一样倒在了青阳甲士的铁戟长戈之下。青阳尚武,王朝十三州中,最为富裕安谧犹如南国水土的便是士族遍布的符水州。被大楚鄙夷视作北方蛮夷的青阳王朝也只有扶风、若水二州文风最为鼎盛,好似倾尽了举国的书香,其中以扶风州为文堂魁首,百年庙堂中出了四公七相,扶风党这三个字在青阳天子的眼中从来不是那党争之祸,反而是国之砥柱。能让帝王天子如此放心至极,自然有别的原因。

    扶风书院便坐落在洞庭湖畔这座被工家匠人们鬼斧神工般修筑出的扶风城中。如同池塘边的一块精致砚台,这座名满东洲的巍峨雄城居有百万人,称得上是气魄壮观。故而有”洞庭风流十斗,扶风可取其半”的赞誉说法。

    作为儒家在这天下七十二座名正言顺的书院学宫,任他岁月悠悠更朝换代,书院二字便始终屹立在这尘世之中,故而显得仿佛又飘忽于俗世之外。扶风城外的寒山之上,有一片依山而建的古朴庭楼,不为俗世之人所知。儒家书院、道门楼观和佛宗寺庙,便是世间所谓的“三不知”,暗喻三教底蕴深厚不可考究。倚在寒山半山腰的这片书楼之中,有修士有凡夫,但无一例外,皆是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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