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帝震怒，本要治章天师欺君之罪，却不知这人口舌上有什么本事，饶舌一番，居然还是抱住了性命。
只是再想如从前一般富贵荣华也是不能了，索性宣称自己要闭关许久，再不现世了。
就这点勉强也能算轰动朝野的大事，谢衍这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皇子之前也是不知道的，唐泽这么个消息灵通的主儿也没知会他一声，还是昨日临别之时秦晖顺嘴提了一句。
建和帝原本心下动摇，他虽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宠爱叶氏，但秦循毕竟是亲生儿子，此刻烧糊涂了躺在床上，哪里能没有舐犊之情？但要把住在宫外三年才刚刚回宫的另一个儿子再送去别处，又不免有些难做。
这时听得谢衍的疑问，想起章天师求雨不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凛。
正迟疑间，忽听靴声橐橐，却是原来守在外面的汪玄值进门通传：“禀陛下，惠妃娘娘到了，正在门口等着呢。”
惠妃顾氏是建和帝这些日子里放在心尖上的人，谢隽听见名号就抬起了头，疑惑道：“惠妃？她过来做什么？”语气中竟不自觉的带了些温和。
汪玄值道：“惠妃娘娘说是来看望十二殿下的，要跟贵妃娘娘赔个礼。”
顾氏叶氏水火不容，这是合宫里几乎人尽皆知的秘密，悲伤的是，建和帝就是那少有的几个不知情人之一。
没看到叶氏满脸怒容，谢隽只是稍顿了顿，就点了点头：“传她进来。”
汪玄值闻言便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带回来一名宫妃装束的女子。
惠妃顾氏能横刀夺了叶贵妃的宠，容貌自不必多说，仪态手腕也是一等一的，刚一进门就冲建和帝盈盈下拜，招呼了叶贵妃一声“姐姐”，扭头对谢徽唤了一声：“二殿下安”，冲着谢衍笑的更是甜美：“这是六殿下吧，我还从未见过，果然生得跟陛下十分相似，不愧是龙子皇孙。”
谢衍回了个笑，跟谢徽一同还了礼，一面听建和帝笑道：“你怎么来了，适才听汪玄值说你要跟贵妃赔礼，又是怎么一回事？”美色当前，原本还关心幼子的谢隽也不怎么忧心了，言语中颇有调笑之意。
顾氏弯了弯唇角，冲着叶贵妃的方向道：“原是做妹妹的不是，昨儿晚间在御花园瞧见了十二殿下，这几日已近初夏，天气渐渐热起来，我瞧见十二殿下贪玩好凉，将外袍脱了去，也没来跟姐姐说一声。这不，适才听说十二殿下病了，这才反应过来，便来给姐姐陪个不是，”说罢又宽慰了一句；“殿下吉人天相，昭阳殿又日日有太医守着，姐姐不必太过担心。”
“殿下何曾脱了衣衫，娘娘莫要妄言！”之前说话的那大宫女蓦然扭过头来，看向顾氏。
顾氏浑不在意的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妄言的？本宫在御花园看见十二殿下时，他身边未曾有人，难不成你整日守在殿下身边片刻不曾离开？或者，你看着十二殿下脱了外衣，却不曾阻拦？”
她生得美艳，脸上妆容又甚是妖冶，这般居高临下的望过去，那大宫女瑟缩了一下，只伏在地上轻颤，竟不敢再言语。
建和帝的目光在顾氏与叶氏间徘徊了一下，在顾氏的笑颜上多停留了片刻，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道：“既是循儿昨晚没穿外袍，想是受寒着凉了，不干旁人的事，你们多看顾些，”言罢又转过头去看那伏在地上的大宫女，随口道；“伺候皇子这般不当心，贵妃素来心软，惠妃一并发落了吧。”
至始至终，叶贵妃竟没捞到插口的机会。
顾氏笑着应了，走到建和帝身边，道：“昭阳殿里有太医在，陛下政务繁忙，交给臣妾与姐姐就是。”
建和帝在昭阳殿耽了许久，原本也想抽身离去，当下点了点头，顾氏一路送他到了门口，叶贵妃不甘人后也跟着同去了，两人去了良久方才折返回内殿来。
谢衍看着顾、叶两人斗法，或者说顾氏单方面的碾压，心头早已厌倦，好容易撑到建和帝走了，便即起身告辞。叶贵妃哼了一声，未曾言语，惠妃顾氏却在他走出昭阳殿百步之后，远远地追了上来。
“六殿下留步。”绵软好听的女声远远传来，谢衍当即停了脚步，回过身去，却见一身宫装的顾氏快步而来，她走得虽快，姿态却仍是如弱柳扶风一般，无时无刻不勾人心魄。
谢衍待她走近了些，颔首一礼，道：“惠妃娘娘。”
他早就知道惠妃与叶贵妃不合，今日顾氏来搅叶贵妃的局算不得什么令人震惊之举，却还是很承她的情。
毕竟顾氏来昭阳殿这一遭，受益最多的反倒是自己。
就不知顾氏帮了他这一次，是否另有所求？
若是有所求，是否跟她的宿敌叶贵妃有关？
他这般想着，果听顾氏轻启朱唇，道：“六殿下今日刚一回宫，就得了贵妃娘娘一份厚礼，不知作何感想？”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么么哒~有点想念另外一个亲儿子= =
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不久前江南久旱，清流文官半起哄半认真的鼓动建和帝下旨求雨，建和帝果然下旨，章天师推攘不过，在长安之外设了老大一座祭坛，做了三天的法。
可惜，无论他盖了多高的祭坛，做了多久的法……江南仍是滴雨未落。
建和帝嗯了一声，见状也有些关切，他在谢循床边坐下，伸手去摸小小孩童的手掌，果然触到一阵灼人的温度，不由的道：“近日天气并未大变，循儿整日养在昭阳殿里，怎么会突然就病了？还如此严重，贴身的宫人是怎么伺候的？”说到后来，已带上责问的语气。
谢循身边得力的大宫女立时跪了下来，叩首道：“禀陛下，十二殿下穿衣用膳等一应生活起居都是贵妃娘娘一手操办，数年如一日，并无半分不尽心。这几日天时未变，十二殿下也不曾说过冷了热了的，今日不知怎的，就突然烧起来了……实在并非照料不善之过啊。”那大宫女一字一句说的抑扬顿挫，显得极为可信。
一直站在一旁一脸慈母面貌的叶氏突然道：“莫不是早前章天师所言的命格冲撞……当真验证了。毕竟三年前，臣妾可是在……出宫后才顺利生产的。”
就不知叶氏是想借这个由头重获圣宠，还是打心底里看自己不顺眼。
这般想着，谢衍扬眉问道：“章天师，就是那位祈雨失败宣称闭关不出的贼道？”
建和帝有那么一段时间，很是迷信道家玄学，于是以章天师为首的一帮江湖术士，便前所未有的得意起来。
谢循如今不过三岁，居所的陈设布置都极为幼龄，谢衍放眼望去，四处都是些木马摇椅。弹珠摆件之类的孩童玩物，只觉甚是稀奇，不由放慢脚步细细打量了几眼。
谢徽原本对此事也不太热忱，见状也跟着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多耽搁了一会才走到谢循的寝卧之地。
因着这多耽搁的一会，他二人进门的时候，正好错过了请安问礼这一通，碰上了叶贵妃扑在建和帝身上嘤嘤哭泣的场面。
来了。
谢衍在心头冷笑一声，初始他还道谢循年纪太小，有个三病两痛的说是巧合也说得过去，如今见了昭阳殿的情景和叶贵妃的妆容，便知此事与巧合二字万万沾不上边。
年初才满了三岁的谢循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额头处搭了一张湿润的锦帕，像极了叶氏的眉眼在梦中犹自痛苦的拧了起来，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瞧着十分可怜。
叶氏亦跟着上前几步，抽泣了一声，道：“太医说是风寒急症，只因病势来得急，循儿年纪又小，是以发起烧来，何时能好全还不知呢。”
作为叶贵妃盛宠之时蒙赐的宫殿，昭阳殿的规制无疑无可挑剔，就是如今叶氏已然失宠，也丝毫不影响它的大气奢靡。
建和帝虽许久不至，仍是十分熟稔宫中道路，一路越行越快，不多时就到了十二皇子谢循住着的一心堂。
她进宫那年不过十六岁，如今添上十载岁月，也不过二十有六，韶华犹在，只不过少了几分年轻女子的鲜嫩。
谢衍冷眼看着叶氏伏在建和帝怀里哀哀的哭，嘴里不时低声嚷着什么：“循儿的命怎么这么苦……陛下……”之类的言语，目光却停留在叶氏身上穿得无比整齐的贵妃服饰，以及那张显然细致画过妆容的脸颊，心头微冷。
叶氏哭了一会，终究是缓缓的收了泪，建和帝见状忙站直了身子，问道：“太医怎么说？”说着往谢循床榻的地方走近几步，分了注意力给自己的小儿子。
从谢衍这个方向，刚好能瞧见叶氏那张哭的梨花带雨却不失美艳的脸。
平心而论，在建和帝后宫专宠十年的叶氏，无疑是个标志的美人。
第十五章
有建和帝这句话，无论谢徽谢衍心头如何想，这当口都得跟着御驾一并去昭阳殿，看望他们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是谢衍第一次到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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