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年把打磨好的竹筒放到地上，看到唐霖举着的瓶子里四处扑腾的涨水蛾，他笑着打趣说:“小霖，你抓的这点儿，拿来吃怕是不够分呐。”
唐柠两姐弟均是一愣，就连旁边的来福都好奇地抬起了头。
“爷爷，这还能吃？”唐柠问道。
“能吃啊。”唐锦年望着远空凌乱飞着的涨水蛾，怀念般缓缓的说着，“这涨水蛾子是能吃的，我们以前没粮食闹饥荒时候，这可是顶稀罕的。”
“记得我跟你奶刚成亲那会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别说肉，就连大米也是没有的。天天稀米汤，玉米糊糊的吃着，吃的第一顿油荤就是这涨水蛾子。”
“烧了火，架了锅，把逮的一大碗涨水蛾子倒下去小火煎。不用油，那蛾子慢慢自己就出油了。”
“煎好了撒一点点盐，那香味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那时候你奶还说‘哎呀，这虫子我可吃不下去，要吃你吃，我可是不吃的’。”
说到这儿，唐锦年不由得露出个温柔的笑，只是一边笑着一边眼里却泛起了泪花。
“我知道的，你奶哪里是不敢吃这个，只是她想把这点子好吃的都留给我罢了。”
“别人总说她娇气，这不吃那不吃的，只有我知道，她不过是什么都顾着我而已。那时候我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也要这般顾着你奶。”
“只是她却不给我机会。”
“……就是你们爸建强建军也是吃过的……这是能吃的，能吃的。”
唐锦年终是忍不住内心的苦楚，放下手里的工具，站起身蹒跚的朝屋里走去。
“爷爷，你没事儿吧？”唐柠搁了毛笔，担忧的上前想扶他。
他却背对着唐柠摆摆手，嘶哑着声音道:“我没事儿，只是有些累了想睡会儿，不用管我。”
唐柠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一时无言。她自诩歪理挺多，这时候却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一个饱受死别之苦的老人。
唐柠默然，想起曾经的一些事，心里也无端多了些许悲伤。
“姐姐，爷爷怎么了？爷爷生病了吗？”唐霖扯扯唐柠的衣角，绷着的小脸上满是不安。
唐柠回神，低头就见他脆弱敏感的模样，心里疼惜非常，果然之前小叔过世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压下繁杂的情绪，她蹲下身，摸摸唐霖的小脑袋，扬起笑安抚道:“爷爷没事，爷爷只是累了想休息。”
说着她接过唐霖手里的瓶子，轻轻晃了两下:“小霖想不想吃这个？我们弄好了跟爷爷一起吃好不好？”
“好！”唐霖乖巧的点点头，然后跟着唐柠一起去了厨房。
涨水蛾唐柠是没吃过的，不管是哪个她，似乎都是从小娇养着长大，这玩意儿见过不少却从不知道还能吃，更别说怎么做了。
不过好歹她悟性好，从唐锦年的话里也知道了个大概，所以她照着步骤小心的做，最后也弄了出来。
自己尝了一个，好像还不错。看旁边已经恢复过来，正眼巴巴瞧着的唐霖，她扬扬筷子故意问:“小霖要吃吗？这可是虫子哦～”
唐霖有些纠结，不过最后还是点点头，张着嘴一副乖巧坐等投食的模样。
唐柠笑着夹了一颗给他，顺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真是个小吃货！”
唐霖傻笑，眼睛半眯着成了腰果形状，他吃完咂咂嘴，指着旁边说:“福福，福福尝！”
唐柠转头，瞥到旁边吐着舌头半蹲着的看着的来福，她不怀好意的问:“来福，你想不想尝尝？”
来福抖了抖耳朵有些犹豫，旁边唐霖拍拍它的狗头，认真强调:“福福，很好吃的哦！”
闻起来还挺香，而且看在小胖友这么诚挚推荐的份上，不尝尝好像说不过去，来福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点了点头。
然后，唐柠喂了它一颗。
唐霖看它吃了，还问:“福福，好不好吃？”
来福:……原谅我嘴大尝不出味道……
唐柠端着碗带着唐霖去找唐锦年，屋门没关，她牵着唐霖站在屋外，看着端坐在椅子上，一边摩挲着老旧的相册一边揩拭眼泪的唐锦年，迟迟没有踏进去。
还是唐锦年先发现了他们姐弟俩，他擦干了眼泪，笑着朝两人招手:“进来吧。别管我，人老了有时候就喜欢回忆往事。爷爷还有柠柠和小霖，不会有事儿的，放心。”
大概是唐霖察觉了什么，唐锦年刚出声，他已经放开唐柠的手，一路跑进去扑进了唐锦年的怀里，抱着他的腰带着哭腔只不停喊爷爷。
“吓着我的乖孙啦，爷爷没事，没事。”唐锦年轻拍着他的背哄了好一会儿，唐霖才平复了下来。
唐柠跟着进来，一眼就瞧见了长条桌上摆着的各种旧物，有木梳中国结剪纸，纸折的飞机，草编的蟋蟀等零碎的小玩意儿。
唐柠猜想这是过世的奶奶爸爸和小叔的一些旧物，爷爷留着也是做个念想。人归黄土，物有破灭，唯情永恒。
唐柠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露了笑，把手里的碗放到旁边道:“爷爷，来尝尝，这是我弄的。”
“爷爷，好吃！”已经被哄好的唐霖，还有些黏唐锦年。
被唐锦年抱起放在腿上的他，听到唐柠的话便夸赞道，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补充:“福福也说好吃！”
跟着的来福:……小胖友也会睁眼说瞎话了。
唐锦年尝了一口，点点头说了句“味道不错”，但他却再没尝第二口。
“今年飞了这么多涨水蛾，看来今年鸡枞应该会挺多的。柠柠好几年没好好吃过鸡枞了吧，等再过不久就有口福了！”他转了话头说起了其他的。
唐柠也顺着话说:“那我今年有口福了，只是到时候我找不到呢。”
自小时候起，唐柠就知道涪城有个说法，到夏季，飞涨水蛾或是它们安家的地方，会长鸡枞。
传言半真半假说不清楚，但大家却都怀着希望看着这些小虫子。
不过，虽然涪城山上确实每年都生长有挺多鸡枞，但她却很少能找到。有时候甚至她踩坏了鸡枞，她也不知道。
唐锦年自然也知道她在这上面的坏运气，不由笑起来:“没事儿，还有爷爷呢！”
“说起来，现在鸡枞没生，但是下了这么些天雨，蘑菇应该是开始有了。”
听到这话，唐柠也兴奋起来:“那哪天我们去采蘑菇吧！”
“好。”
话题转了向，那碗煎的虫子最后也没人再吃。
唐锦年没有放下往事，但他心态却更加乐观。
偶尔他也跟唐柠讲讲当年的小事，不过他再没流泪，每次都是带着笑，笑得很暖。
谁都有回不去的当初，别因怀念以往而耽误现在和未来。
不一会儿就满了一瓶子，唐霖兴冲冲的跑进来:“爷爷，姐姐，福福，看，好多小虫！”
“嗯，小霖真厉害！”唐柠正在画要绣的内容，闻言抬起头好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对于唐霖的教养，她多是鼓励和引导。
“福福，快来，好玩儿！”他摇摇瓶子，不忘招呼堂屋前懒散趴着的来福。
来福抬起头悠悠的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趴了回去。
他在思考很严肃的问题。
我将要怎么办？
看来福兴致不高，唐霖也没有强求，反正来福经常这样，心大的他早就能自得其乐了。
在院子里扑腾了一会儿，唐霖发现大门前有一个涨水蛾窝。他露出个愉悦的笑，轻手轻脚的走进前蹲着，然后飞出来一个逮一个，一逮一个准儿。
来福一个激灵停了下来，在发现自己浑身的泥水之后，乖溜溜的夹着尾巴去了浴室。
任由唐柠嫌弃的给它洗澡，就连掺和进来明显捣乱的唐霖揪得它肉疼，它都没有计较。
它这会儿突然开始反思起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了，因为刚刚唐柠看它的表情，就宛如在看一个智障。
我是谁？
我在哪里？
等终于成功捉住了它，唐霖也享受了一回收获成功的高兴和喜悦。
他顿时来了兴趣，去屋里翻出一个小塑料瓶，跑到院子里去到处扑涨水蛾。
来福依旧整天跟在她身后，打滚卖萌撒娇了许久之后，终于又得到了一件唐柠亲手缝制的小衣服。
太过高兴的它愣是冒着雨在院子里蹦哒了几圈，然后一转头发现唐柠看着它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涪城当地的人们常把这种飞着的白蚁成为涨水蛾，原因自是因为它们通常都在初夏下足雨后飞出。
地里田间以及远处的山林中，这时候到处是飞着的涨水蛾。
唐家自然也飞进了不少，唐霖按耐不住好奇，轻悄悄地上前想捉。涨水蛾飞得挺慢，但对于唐霖来说，要捉住它着实得费些力。
虽然现在用得是狗的身体，但自己明明就是一个人，而这种不受控制的行为，真是……不忍再想，来福心里默默抹了把脸。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四天才终于停了，土层喝够了水，白蚁悄悄的长了翅膀，趁着停雨的间隙飞了出来。
第十七章
夏季的第一场雨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减了燥热，消了刚有的暑气，早晚间甚至还带了初春的凉意。
早起，唐柠给家里的一老一小都添了件薄外套。早饭更是多了一道温补的汤羹，季节变换，她生怕照顾不周让两人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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