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虫蛀的只剩三分之二的木板随意地悬挂在门上,若不仔细观察绝对看不清那上面已几乎和朽木同色的题字。
王二狗看了许久方才勉强辨出“剑阁”二字。虽然他能猜到刘义由江湖转到世俗放下武艺是必然的事,但如此怠忽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犹豫片刻后他伸手推开木门,淡淡的烟尘随着张开的门四处飘扬。
橘红的夕阳仅通过一个三尺大小的窗栏投下,映下参差斑驳的剑影。
连打扫的人都没有吗……
王二狗前行,忽而一阵激灵席卷全身。
什么东西,极其危险。
这感觉是如此的莫名其妙,因为王二狗能肯定这房中除他外绝无一个活人。
那么只能是……这些东西了。
王二狗越过那些高高摆起的宝剑径直向阴暗的角落走去。
粗粝的血腥味钻着鼻孔爬入,没人能比他更熟悉这味道了。
人命的味道。
这些凶器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堆叠在角落,任凭时光抹去其戾气与锋芒,留下的只有过往冤魂的哀嚎。
“这些大多是刘义的手下败将留下的。”
王二狗回头。
少年踏步而入环视剑阁各处。
一个奇异的想法在王二狗看到他腰间剑的同时冒出。
在这里拔刀,我有几成胜算?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突兀以至于他自己都惊愕地后退了一步。然而脑中的计算并没有因为惊愕而停止。
六成?
少年靠近。
五成?
……三成?
王二狗上身依然笔直但刀已经出不了鞘了。
少年的手隔着空气从那些宝剑上拂过,最后顺带着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阁下大可不必如此警惕,王夫人也不会希望我惹是生非的。”
“只是这剑阁平时不对外人开放……阁下也是近日来的?”
也是?
“啊,说来惭愧,只顾得说话了,还未报上名号,在下潘汶。”
“潘汶。”
王二狗咀嚼着这名字,太陌生了。按理来讲这种水平的年轻人不可能默默无闻。
“峨眉派。”
王二狗豁然开朗,假如是峨眉的话……就可以解释了。江湖人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青春靓丽的年轻女侠身上,一个年轻小子又没什么突出功绩哪比得过她们夺人眼球?
“在下王二狗。”
潘汶听到这名字略微惊讶,刚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家主病中,剑阁不招待外人。”
来者披头散发,一身宽大的过分的衣衫简直如一条被单罩住全身,不过那身躯也确实足够庞大,躬身低头才能走进剑阁。
与潘汶有意无意透露出的强比起来,这个“巨人”倒是给人感觉稀疏平常。
还是说这是他有意表现出来给我们看的?
正当二人被那巨人的身躯所震惊时,一个女声从外传来。
“潘汶,夫人和少爷都等着呢。”
平淡中带着几分催促之意。
巨人又转身出去,看见那女人低头沉声道,“小姐好。”
二人一同望去,那女人长相清秀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若非那身白锻锦衣价格不菲,恐怕说她是大夫人的侍女也有人信。
“是,师姐。”
女人眉毛微颦但很快便舒展开,“在刘府就不必客气了,叫我刘妍就好。”说完女人又瞥了一眼巨人和王二狗,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带着潘汶离开了。
王二狗确认了一件事,谷冉的拉帮结伙之言绝非当做笑话随口而说。
刘家的情况远比他想象中的复杂。
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
“神农岭那边……东西可以收下,人就不必了。过些时日我写封信给你带过去,想必长老能够谅解。”
管事点头抱着批过的公文快步走出。
仇榭奋笔疾书,不大的宣纸上满是利落干脆的行草。
“夫人,新的公文。”
虽然管事已有意放轻但那声响还是昭示了其沉重。
“兹事体大,吾等不敢妄加定……”
“算了,我看了就明白了,退下吧。”
管事应声退下。
“还有告诉他们我要歇息片刻,暂时别来打搅我。”
木门合闭。
“这样就行了吧?”
宓娘从仇榭身后毫无征兆地显现,“我上次见到你也是这么忙。”
“那是宓娘你不凑巧……上次见面已是十年前了吧?”
宓娘在房中漫步,随手拾起一柄长剑,轻拔又送回。
“你老了。”
仇榭被她这句话说的一愣,右手不自觉抚上因岁月而日渐松弛的脸颊。
无论再如何用心保养,这身皮囊终是不可避免地一日日衰老。
当年名满天下的暗香浮动终也有老去的一天吗……
“我又不是你,能到……那个境界的人终究是太少了。”
“若不是为了那个男人,”宓娘细眉微颦,“你也是有机会的。以神农岭掌门的身份。”
“十大门派的掌门。”仇榭轻笑起来,“宓娘你还真是高看我了。”
宓娘没有笑。
“怎么,还有话要说?这可不像你啊。”
“刘义当年号称天下无双,就算后来投身世俗毫无进境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如此病重以至于将死?”
仇榭本想一笑了之把这个话题带过,但意识到眼前人是宓娘也就懒得说谎了。
“转死回生之术。”
宓娘细长的眼角张开一瞬又收回。
“和你一样么……想不通。”
“宓娘你活了这么多年,有爱过谁吗?”
沉默。
“算我多——”
“好像明白了。”
仇榭不知道她想通了什么也不感兴趣。与故人闲聊而一再耽误公务可不是她的作风,更不必说现在是特别时期。
“你也看到了,我现时正忙。待我这阵忙完再叙如何?”
宓娘点头,也不客套转瞬间从房中消失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十息后仇榭才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她都已经到这个境界了吗?
仇榭苦笑着拍了下额头再次埋身到新的公文上。
……
“你可以救他的!”
“他还没死!”
“……你疯了。”
“不过折你几年寿命,如当年救我一样啊,为何……我知道了。呵呵,你怕了,你怕这小子以后威胁到你。三十年,三十年了!我反倒还不如那些外人看你看的明白……”
女人髻发散乱,单薄的身子在冷雨中几难支撑。她想说她尽力了,但现在有用吗?
哪怕白白折我一条性命也要去搏那一成不到的可能。
是那个孩子对你而言太重要……亦或是我在你心中。
一文不值。
仇榭脑中昏昏沉沉,强睁开眼。僵硬酸痛的身子从案上支起窗外尽是迷蒙一片的夜色。
这么大年纪还会做噩梦么。还是这几日劳累过度了……
想起那梦残留在脑海中的只言碎语,仇榭不由得哑然一笑。
到头来,刘义还是你要先死了呢。
仇榭披起单衣,穿楼过道。
隔着层层障壁,是沉缓深长的呼吸。
仇榭脚步忽停,一阵莫名的惆怅袭上心头。
他们二人互相算计几十年最后却是如此收场,真是造化弄人。
钧城女主人,呵,不知这名头还能顶多少年。
辛苦一场最后不过一杯黄土。
但,我不后悔。^_^
<legend>作者有话说</legend>
不管怎样,这个愣头青的角色进入的非常完美……王二狗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王二狗并非一无所得,在“随意地闲逛”中他发现了一间孤立在庭院角落的小屋。
他们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他们。
不过很快王二狗就意识到下决心和能否顺利完成终究是两码事。
王二狗算不得路痴,但……他之前是被人压着进来的谈何认路?
直到终于走到尽头实在无路可走,一道长长的围墙把他与前路隔开。
非常的尴尬。
尤其是在他假装镇定地拒绝了主动要求带路的侍女后,在她的视线中一步步地迈向那堵墙时。
他还未真正和一个门客说话。
是实在凑巧,还是说……他们在躲着我?
微风拂过脱了半身叶子的老树,细长的枝丫不住颤动着。
于是只能一边强撑着脸面,一边不断向可能有门客出现的地方靠近。
然后就越走越偏僻。
我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
当一个“初涉世事不懂规矩的愣头青”如何?
若都是这种结构……江湖上所谓“地方大族养客上千”也不是毫无根据的传言了,而是……事实。
他轻轻敲击有些年岁的木柱,目光扫过远处结束了劳作暂时回房休息的下人。
再看看吧,王二狗想。他得从这儿的人问出点东西来。
谷冉愿意放他出来,多半也是抱着这种心态。
既然你不愿意当听话的刀剑,那就证明吧。你除了当把骇人的铁器外还能做什么。
如此的平静。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好像有人在王二狗耳边如此低语。
刘府大的过分了。
这“大”当然不是单纯地指占地面积,虽然作为城内府邸刘府占地也确实大的惊人。可最让人惊叹的是那种阁楼走廊高低错落中恰到好处的接连,在缩短了路程的同时凭空造出新的空间。
由于大多采用木质结构所以对防火也很看重。不时可以看到截然不同的石砖将木楼隔开,几口灌满水的大缸摆在各个院落的角落。越过栏杆,不远处是一面有些年岁的风火墙,斑驳的墙后一片下人生活休息的平房就像是硬生生地塞进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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