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附近，谌勋租了一间房子，置办了齐全的厨房用具。
夏若希独自往返于病房和出租屋，按照姜翰的要求管理凌景舜的饮食。
“张嘴。”
病床边，夏若希舀了一勺粥递到凌景舜唇边。
后者蹙眉，眉心笼罩着不忍与疼惜。
“快点。”夏若希平声催促。
凌景舜微张嘴，接住一口粥的同时也一把握住了妻子的手腕。
“你可以骂我，不要这样。”
这一句，似是抱怨，又像是乞求。
从他真正醒来的那天起，夏若希对他的态度就像是一块暖不化的寒冰。
冷漠，却又时刻的不离不弃。
房间两张病床并立，夏若希每晚都谁在他身边。
房间很暖，被褥很厚。
可散不开的寒意彷如实质，似是一面打不穿的冰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凌景舜不确定夏若希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恐惧犹存。
亦或者……她依旧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可他不敢问，什么也不敢问。
醒来的那一刻，再一次看见心爱之人的那一刻，凌景舜就变得胆小了。
就像是手里握着一根极细的风筝线，而此刻正遭遇狂风巨浪。
稍一松手，细线另一头的风筝就被吹走了。
夏若希被握着一只手腕，有些无力的挣扎：“先吃饭。”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凌景舜宛如一个孩子，小心翼翼的迎合着夏若希的喜怒。
明明……虚弱苍白躺在病床的人是他。
一碗粥尽，夏若希放下碗。
抽了湿纸巾，她仔细帮丈夫擦去了嘴角的汤渍。
“你觉不觉得现在的场景似曾相识。”夏若希平声而出，隐晦不明，喜怒无辩。
凌景舜不解，便静默不语。
一双潜藏痛苦的黑眸注视着那张憔悴的脸，依恋的目光从她眉眼鼻梁轻描而下。
“三年前，有一段时间，你也是怕我的。”夏若希迎着他的目光，像是回以轻柔的触摸：“还记得吗。”
凌景舜目中惶然，下意识就要避开视线。
“那段时间，你的脾气很差。”夏若希明明在说话，可却像是沉默般寂静：“你会发一些莫名其妙的脾气，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起初我很疑惑，我认为你在无理取闹。可后来我才发现，你的狂躁，只是源自于你内心的不安，因为那时候你怕我。”
夏若希幽声叹息，绵长似鱼线，一圈圈缠绕住凌景舜失去频率的心脏。
“现在，你又开始怕我了。”夏若希仰脸，眼角盈盈泪光：“两次……均是同一个原因……”
凌景舜望着她，似是在注视一个距他遥远的画面。
唯美，却易碎。
于是他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我比你还想知道，我父母的死，到底能捆绑我到什么时候。”
凌景舜没有的勇气，被一只纤细冰凉的手掌缓缓从掌心注入身体。
夏若希握紧了他同样冰冷的手掌，很用力，用力到掌心紧贴无丝毫缝隙。
“我是个傻瓜，也是个混蛋。”夏若希泪目如被乌云遮蔽的圆月：“凌景舜，我谢谢你……谢谢你挺了过来……谢谢你给我一个打破重来的机会……”
这一刻，凌景舜懂了。
这段时间他看到的那堵冰墙，其实并不是针对他，而是夏若希在惩罚自己。
她后悔，后悔到恨不得…
所以她将自己隔离，让自己在最冰冷的空间里体会那种不被安慰的痛苦。
凌景舜手腕用力，将极力忍泪的人拉进怀中。
如誓言，又像是宣判。
他在夏若希耳边字句如钟：“老婆，我绝对不会比你早死。我是你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都是你的。”
……
手术后一段很长时间的恢复期，而凌景舜的情况……几乎就是姜翰和一众名医将他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于是这段恢复期尤为重要。
姜翰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来一趟，他是医生，却比病人还恐慌。
夏若希照顾凌景舜已经到了一个极致的地步，比事无巨细更为夸张。
她晚上几乎不睡觉，哪怕凌景舜睡着了，她也是睁眼守着他。
某天，安诺当着凌景舜的面就要往夏若希脸上挥巴掌，谌勋拦抱住妻子。
“夏若希，你好样的！”安诺像是厉鬼般冲面容枯黄，脸颊凹陷的人狞声低吼：“再过一段时间凌景舜活蹦乱跳了！你他娘的上床接替他昏迷吗？！”
其实安诺误会了，因为她不知道……
夏若希并非刻意不睡，而是整晚都睡不着。
哪怕凌景舜抱着她，她闭上眼也是满心的慌张。
至于外表，夏若希倒是真的没有照过镜子。
其实她已经有三天没洗过头了。
谌勋与凌景舜对视一眼，沉声对夏若希道：“你跟安诺去出租屋休息一下吧，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在这里看着。”
夏若希还没出声，就已经被安诺拽着胳膊拉出去了。
似是约定，又像是有谁刻意安排。
偶尔安诺会来，还有谌勋。
夏若希出现在病床边的那一刻，凌景舜苍白的薄唇缓缓扯出一抹恐惧后的安心笑容。
“…老婆。”
夏若希无声而坐，不是椅子，而是直接坐在病床上。
夏若希缓缓俯身，避开凌景舜的刀口将侧脸轻贴在他胸口。
凌景舜另一只手掌爱抚在妻子耳侧，目中柔情，唇间爱怜：“…我没事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病房里长久都只有凌景舜和夏若希两个人。
“行了行了！”陈建忠输给了他们倔强与执着：“你们凌叔叔已经醒了，过几天等他病好了我就带你们去看他。”
……
此刻，凌景舜的确是已经醒了。
她伸手握住那只插着输液管的手掌，一寸寸与他十指相交。
凌景舜下意识收握手指，却被夏若希用葱白指节撑住了力道。
“孩子们不太舒服。”谌勋嗓音喑哑：“安诺陪她去儿科了。”
凌景舜卸力躺下，呼吸艰难而急促：“让…让她回来……”
程秋尧再无多问，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房门关，两个孩子围了上来。
凌景舜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连接着不同的机器。
“……她。”极度虚弱的人挣扎起身：“她呢……”
姜翰和谌勋同时上前按住他。
一大家子都在，唯独不见夏若希。
呼吸器，心率仪。
程秋尧找到陈建忠的时候，后者正在和两个孩子对峙。
“夏若希他们呢？”
“回去了。”陈建忠神色憔悴：“凌先生突发恶疾，黄山他们来把人接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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