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轻关上，脚步声渐远。月娘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他的背影。黑蓬船驶离了河岸，向远处行去。
城外的码头上，战船已经整装待发。莱茵河对岸，站着数以千计的平民奴隶。他们沉默的注视着即将出征作战的赤旗军士兵，望着他们登上了战船，依次驶出河湾，顺河而下，朝目的地航去。
“出征的是夏亚带领的四个千人队。”拉沃站在孙铿面前禀报，他身上的棍伤还没有好，行动不怎么利落。“安卓拉统领没有出征。目前，平民转运计划只进行了一半。黑森林营地中，大部分是孩子和女人。青壮年和老人的转运已经停止，等待粮食运完之后，才会再次开始转移。”
“我知道了。”孙铿不动声色的摆摆手。“你去船上养伤吧，顺便告诉闫长官：我很好，不用他挂念。”
拉沃回答后退了下去，房门重又关闭，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蒙蒂斯的声音响了起来，“丽格丝很可能已经潜入都堡了。她的目标针对谁还不确定，也许是你，也许是那个小家伙。我认为，你还是尽快跟闫峰汇合。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有这方面的计划……”孙铿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两人面色一变，蒙蒂斯已经挡在了孙铿的面前。他刚刚立定了脚步，房门就被两个赤旗军士兵猛地推开了。
熊熊火把照耀下，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安卓拉站在士兵身后，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丢到了蒙蒂斯的脚下。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早就该杀了他。”赤旗军领袖阴着脸，眼睛里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令人心中发冷。
孙铿低头，看清了那火红的头发。他轻轻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陨星者大人，死到临头了，为什么还笑得这么开心？”安卓拉道：“我们已经与雷哈尔大公达成了协议，萨拉的粮食都是我们的，而您，将要去莫德城做客。他很希望见到您。”
“愚蠢！”孙铿哂然一笑，自是懒得跟他分说半句。
“我们也要生存，自然要拿出最大的诚意。”安卓拉道：“而最大的诚意，就是导师您。您能够用一个城市的粮食去换取，自然是很值得的。所以，请您放心上路吧。”说完，他挥了挥手。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冲了上来，把蒙蒂斯和孙铿看管了起来。
其他士兵在房间里搜索了一遍，最终一无所获。安卓拉不以为然道：“把他们看好了，等着雷哈尔大公的人来带走。至于那个女人，有导师在身边，不足为惧。如果她不投降，那我就砍下导师的一条胳膊送给她。导师有四肢，够我送四次。她早晚都会投降的。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短视无知的小东西！”蒙蒂斯骇然作色。真要砍下孙铿四肢，那孙铿真的要死在他手里了。这伙人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他们说得出做得到。他不由得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把他从这烂泥坑里拖出去。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安卓拉冷笑道：“这很简单，我们要生存下去，就是这样。”
“你会后悔的。”孙铿沉静的回答。
“我和您不一样，导师。”安卓拉回答：“我做了的事情，从不后悔。”
他说完这句，朝负责看管的军官厉声喝道：“你全家人都在我的手里。想让他们安全，就给我看管好他！”
他深深望了孙铿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日三餐，我依然不会怠慢。一直到到雷哈尔大公把您带走为止。导师，请珍惜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时光。”
“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孙铿没有看他，而是侧头望着蒙蒂斯，脸上带着负责的表情。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蒙蒂斯按了按他的肩膀，随即遭到了看守士兵的严厉呵斥。“中山狼……我也看过那部典籍。感谢子婴陛下，给你们人类保留了传承下去的火种。”
“嗯。子婴……”孙铿苦笑着接腔。“至少让我看清了一些事情。这一点，我还要感谢我的这个学生。”
“他不会有好下场的。”蒙蒂斯道：“那个，孙铿……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不许相互交谈！”军官走过来，挡住了蒙蒂斯的视线。“站到一边去！”他对蒙蒂斯那日一人放倒整个城堡中的卫兵的往事记忆尤深，是以警觉的不肯让蒙蒂斯靠的孙铿更近。
“不要怕，我要想走早就走了。”蒙蒂斯道：“看在你也曾经上过那个蠢货的课的份上，容我把这几句话说完。”
军官瞪视着他，“不要耍花招。”
蒙蒂斯笑道：“我要是有耍花招的能力，一定不会给你施恩的机会。”
军官哼了一声，向旁边退开半步。他家人的命都捏在安卓拉的手里，即使对孙铿的同情超过了他对于赤旗军的忠诚，但他不得不尽忠职守。
“孙铿……”
孙铿抬起头，看懂了他的眼神。蒙蒂斯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然。他想制止，但是蒙蒂斯已经先下手为强。他抬起手，一个禁言术封住了孙铿的嘴巴。
“你不能死。得带着我们的希望活下去。”蒙蒂斯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不要！’孙铿在心里大喊。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从蒙蒂斯的身周喷出一股青蓝色的火焰，瞬间便将房间里的赤旗军士兵烧成了灰烬。孙铿看着这股火焰诡异的绕开了自己，将一切吞噬。
‘你何苦？’他摇着头，望向蒙蒂斯。
“告诉儿子，我爱他。”蒙蒂斯说完这句，奋起全身最后的力气将他从窗口中推了出去。
在他的身后，火焰突兀的从深红城堡的每一个窗口中喷了出来。惊慌的喊叫声中，夹杂着蒙蒂斯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苍凉的笑声。那笑声久久不绝，一直在都堡上空回荡。
黎明时分，最新的作战计划下达到了出征的各个千人队。夏亚打发走了传令兵，然后回到房间里。
月娘还躺在床上，似乎依然在沉睡。夏亚没有惊动她，径直走到盔甲箱前，将皮甲一件一件套在身上。最后他拎起他的长柄战斧，深深望了妻子一眼，转头决然走了出去。
“通知各位千夫长到军部来，我们来商量一下。”
“大人，还需要通知陨星者大人吗？”一个策士低声询问。
“陨星者大人负责情报和总战略的制定，已经很劳累了。就不用通知他了。”
孙铿看着作战计划，提笔修改了几处。“年轻的策士处做的不错，但还是太乐观了一些。你们要考虑更多的可能，而不仅仅是顺风的情况。逆风的话，这场会战该如何进行？一旦敌军的防御超过了想象又该如何？”
安卓拉低头受教，“导师，我会按照您的建议重新制定计划。”
“嗯。”孙铿微微点头，“去吧。祝作战顺利。”
正是因为此，他对这位“陨星者”才又是尊敬又是忌惮。这种复杂的情绪为何会产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他们回不到当初的那种关系了呢？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目前为止，后勤处传来糟糕的消息。受戴耶时期的影响，全军经历的那次大胜获得的粮食即将消耗殆尽。没有粮食的后果比缺乏武器还要恐怖，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中，也许下一刻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外敌引而不发，而内部即将弹尽粮绝。安卓拉迫切需要解决这个难题，否则赤旗军将步履维艰，很难支持过这个冬天。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上楼去找导师问策。
军事会议如期举行，孙铿并没有列席。但并不代表他对此一无所知，会议刚刚结束，安卓拉就带着制定出来的作战计划来到了顶楼。
“导师，请您过目。”年轻的赤旗军领袖毕恭毕敬的将几页写满了潦草字迹的羊皮纸送到孙铿面前。他带着全军最为机密的东西，孤身一人前来。为的就是尽量消除外来的影响，让全军把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安卓拉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患得患失了这么长的时间，最期待的不就是这个消息么？本来孙铿可以在顶楼等着，等着他输诚，向他表示自己的尊敬和臣服。
他如释重负，走到地图前。目光定在莱茵河下游的一座小城上。这里是雷哈儿大公的一处领地，名叫萨拉。是大公领土上的粮仓。如果能够得到这里的粮食，那么一直到来年的春天都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了。&!
安卓拉如同困兽一般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眉头已经凝成了一个疙瘩。赤旗军面临的局面，他看得很清楚。在魔族军迟迟按兵不动的情况下，他们的处境反而更加险恶。稍有不慎就是分崩离析的下场。
他想去楼上找孙铿请教，可是又担心被对方设下圈套。他现在愈发离不开导师，他制定的每一条规矩都能很醒目的让赤旗军变得更加有条理，变得更强。
“安卓拉，孙铿让我来通告你们一个消息。”
“是。我正在听。”安卓拉垂头恭谨的道。这个女人的身手超乎想象的强劲，有人曾经见到她不需要任何工具，徒手爬上深红城堡的顶层，如履平地。
“莫德城的魔族军近期没有出发征讨的迹象，希望你们能够抓紧时间进行搜集粮食的作战。”狐九重冷冰冰的说完这句话，转头就走了出去。
孙铿就像一剂甜蜜的毒药，吃下去或许会死；但是不吃的话，会马上就死。他不想马上就像戴耶一样暴尸荒野，只能忍着恐惧吃下。
他刚刚走到房门，门就被推开了。导师的女人站在门口，脸色平静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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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红城堡，赤旗军军部。
“粮食，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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