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还钱！”、“要不要我介绍你价格合适的夜店啊？”、“没有钱就去拿身体换！”几乎每天都会有流氓扮相的人不分昼夜地敲击出租屋的木门，对蜷缩在门后的她大叫大嚷。他们还在门上喷红漆，害得房东提高了她的租金作为补偿。
面对邻居的指指点点，她已经有些麻木了。而未婚夫的态度却不可无视——
“门口那些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上一家房客欠了债，所以别人来催讨。”
事到如今，她仍不肯向未婚夫坦白实情。毕竟对于爱情，她还抱有着廉价的高傲，不愿让对方认为她还没过门就成了败家精——如果对方一怒之下当即决定与她撇清关系，那就真的鸡飞蛋打了。
“对了。”她犹豫着开口道，“我能不能问你借点钱？”
对方迟疑地看着她。
“一个远房亲戚得了重病……”她埋下头，心虚地扒饭。
“好吧，你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他果断地答应了，“店里的生意也有些起色，我先给你五百，剩下的先存在你那里，或许结婚还需要派上用场。”
他并没有向她交代店面做的是什么生意，不过想来也与人偶有关，之所以不提，是由于开办个人剧场的计划泡汤后，这件事变成了他心中的隐痛。
未婚夫毫无保留的慷慨令她感激涕零——其实这五百奇林若是早些月份到手，她便不必受利息滚雪球之苦，而现在已经超过了规定的还款期限，在利滚利之下，欠款已经达到了原来的三四倍之高，这五百也只能填上一个小窟窿而已。
“不过做为交换条件，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对方开口道，“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这段时间不太对，我必须带你去检查一下。”
他并非担心花呼的身体机能，而是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她被带到一家心理咨询室，不过连对未婚夫都说不出口的话，她自然不可能对心理医生提及。总之，在经历一个多小时的顾左右而言它之后，心理诊断也无疾而终。
之后，她依旧经受着恶劣的债务催讨，而未婚夫对此却一无所知。很快，在黑中介的诱唆下，她浓妆艳抹地走进了一家地下夜总会。
仅仅是陪聊喝酒或让脑满肠肥的客人揩揩油，收入便比先前三份工的总和还要高，而且只要她坚守最后的底线，客户最多也只是谩骂几句，不会强迫硬来。对于未婚夫虽然心有愧疚，她也权当做是为了两人今后美好燕尔生活提前支付的利息罢了。
本金的部分勉强偿还殆尽，而利息却依然遥遥无期。当她再一次走入雾桂街的八层骑楼时，尽管身负巨债，油头粉面的产品经理依然如同对待新客户般接待了她——
“根据账面调查，其实单论本金的部分您早已还清。我倒是有一种方法能让您的欠款一笔勾销。”
原本以为会面对一番呵斥的花呼，在听到这一提议后宛如遇见了天使。
“是什么方法？”
经理毫不避嫌，堂而皇之地在会客大厅中央递给了她一份合同。
“《人体授权协议》？”面对繁文缛节的条条框框，她还没细看便以避之不及的语气说道，“卖身什么的绝对不行！”
“并不是让您涉足风俗业，这也不是您理解的‘皮肉交易’。”对方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在您死后，同意将遗体交给这家公司处理。”
既然他说“这家公司”，想必是与租赁公司有牵连的外包合作单位。不过花呼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家公司收集死人是要做什么？
不过那也是死后的事了，眼下如果不解决欠款的问题，她便会活不下去。只要是能将自己从泥泞不堪的深潭拽出来的东西，哪怕是根稻草她也必须牢牢抓住。
她唯一顾虑的，是在外包公司夺取她遗体时，或许会与不明就里的未婚夫（届时是她老公）发生纠葛，不过那一定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说不定爱人会死在她之前，那样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于是，再对方再三向她保证“只要死后的遗体”之后，就像签完咒文租赁合同的那天那样，她踏着愉悦的脚步，一身轻松地离开了雾桂街。
闺蜜、老板还有其他朋友处的借款并不像高利贷那样利滚利，只要自己稍微再努把力、兼几份工，相信不久的将来便能还清。如果有结余，甚至可以将母亲的对镯从当铺中赎回来。再之后，她便能堂堂正正地踏上红毯、步入婚姻的殿堂。
半年以来，她第一次面露喜色、哼着小曲回到了出租屋。
“出门的时候忘了上锁吗？”她自言自语地推开了松动的门把手，还未等点燃煤气灯，脖子上便被套上了绳索。
绳索越勒越紧，身后男子的喘息声很快便盖过了她徒劳的呼喊，几分钟之后，连她垂死挣扎、乱蹬一气的双腿也不再动弹了。
床头的新娘人偶盘着漆黑端庄的黑发髻，就像围观一件事不关己的趣事一般，笑意盈盈地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花呼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不偿还利息，借款便会不断膨胀，还钱也变得越发困难。不知不觉之中，花呼也陷入了借了东家的还西家的窘境。
很快，她也明白了对方口中“强制措施”的意思。
这个问题更是犹如一记暴击，几个月来没能好好休息的花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闺蜜只好建议道：“你去找老板试试吧，你原先是馆子里的头牌，没准他对你出手会阔绰点。”
事实上在她来之前，已经在酒馆老板那里吃了闭门羹。第一次向老板借款，对方念在旧情借了一百奇林；第二次，老板料定她是遇到了难事，直接给了五十奇林说是不用还了；而当她第三次不识趣地登门拜访时，却被老板娘撵了出来，对方破口大骂道——
“第一个月的还款全数收到，第二个月您只缴纳了一半，现在已经到了第三个月的结算期，您却分文未给。”说话的还是当初那位负责接待她的产品经理，“逾期未付的金额我们会依照合同收取利息，如果您拒不交款，我们也不得不采取强制措施。”
签订合约时她并没有留意关于滞纳金的条款，现在回过头来一看，逾期缴款的惩罚利息简直比高利贷还渗人！
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当了个精光，等到将母亲留给自己的一对镯子（原本是留着出嫁时戴的）也经当铺老板估了价之后，花呼也从出租屋搬了出来，转而搬入了条件更为恶劣的出租屋。她身兼三份工，不过尽管如此，这些杯水车薪的奇林换来的，还是源源不断地填塞自家信箱的催款单。
她对他的爱不会因为金钱的消陨而增减，当然不会赞同取消婚约，只是这样一来，写满咒文的羊皮纸便成了分文不值的废纸。
“那今后的生计怎么办？”她迫切地发问。
“这些事当然由我这个男人来操心，不过我会的也只是制作人偶罢了。对了，”他问道，“你寄给我的挂号信是……？”
“缺钱你就出去卖肉，装什么清高！”
她原本也不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父母死后更是茕茕孑立，亲戚朋友、连同几年未见的老同学都被她借了个遍，搞得大家纷纷对她避而远之。唯一不知她陷入财政危机的，恐怕只有那位遭受创业失败之苦的未婚夫了。
她说的不无道理。
“你到底干什么需要借那么多钱？”闺蜜问道，见花呼迟迟不回复，她又问，“你未婚夫呢？他怎么不支援你一点？”
“为什么？！”花呼的反应显然比对方更激烈，“如果是因为表演形式还不够完善的话……”
“不是因为这个。场地、舞台、还要和政府职员打交道……总之一两句话讲不清。如果你因为这个要取消婚约，我也可以理解。”
然而，花呼却彻夜未眠。
接下来的三个月，大部分时间她都在为了筹集借款而奔走。
“不是不肯借给你。上个月给你的五十奇林还没还呢！”当初替她出谋划策的闺蜜如今见到她便如同见了瘟神一样，“何况我出道比你晚，积蓄原本就不多……”
花呼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而且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剧场就没有收益，没有收益就无法偿还每月近五百奇林的欠款。然而这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因此也无法向对方开口。
“你脸色很差，今天就早点休息吧。”未婚夫说完，自己倒是率先闷闷不乐地倒头就睡。
咒文当即被交付到她手上，随后她便来到邮局，以挂号件的形式将羊皮纸寄到了未婚夫家里——那里也是他们今后的爱巢。
花呼踏着前所未有的轻快步伐离开了雾桂街，前往通往地狱的旅途。
当晚，未婚夫面色凝重地来到她的出租屋，瓮声瓮气地宣布偶人计划破产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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