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索月萝番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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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直到他死,她都没来得让他知道。

    (二)

    “姑母说的这人……”索宴琴回首四顾,见廊下及庭中的婢女们皆站得远远的,这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可是望岁十年七月初八子夜,因受贿被告发,于家宅中服毒自裁的那个,前任绣衣卫五官中郎将……尉迟岚?”

    当索月萝敛了泪意投来淡淡一瞥时,索宴琴险些忍不住打个寒噤,连忙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索月萝收好眸中那一闪而逝的利芒,“受贿?那真是一盆欺人太甚的脏水。他那样聪明的人,若是当真贪腐,怎么可能留下把柄?更不可能畏罪自尽……”

    许是心中有太多的意难平,索月萝倏地抬手按住胸口,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索宴琴忙抬手招了婢女拿来参茶,顺手扶住坐直身猛咳嗽的姑母,小心地替她拍了背顺顺气。

    待咳嗽渐止,索月萝才接过茶盏浅啜一口。

    静坐片刻后,又自腰间抽出随身的巾子压在唇上,闭目片刻,徐徐将那张巾子紧紧团在掌心,重又躺了回去,长舒一口气。

    “都是陈年往事,提起来总不免有些心绪起伏。在家中躺了这么久,我倒是很想有人听我说说当年事。想问什么尽管问,姑母喜欢同你说话的。”

    当年那件事之后,京中故人死的死,走的走,那件案子也成了禁忌,无人可诉。但许多事压在心中天长日久,终究还是想要一个出口的。

    “姑母……亲手杀过人吗?”想起姑母先前那杀气隐隐的一瞥,索宴琴心中的好奇又起,见姑母眼神温和,便壮了胆子又问出了口。

    索月萝心黑手狠的名声威震帝京孩童界多年,可若当真说起来,仿佛也没谁真见过她下死手。这名声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也是个谜。

    “没有,只刑讯至死一人罢了,”索月萝闭目轻笑,唇角有冷冷森然,“在绣衣卫诏狱刑讯室,我亲手,用雕刀,在他身上刻了一篇忠烈赋。”他若有下辈子,定然不会忘记,做叛徒会死得多惨。

    “是……什么案子?”索宴琴缩了缩脖子,笑意怯怯的。

    索家发迹于手段比绣衣卫更加阴暗、更加残酷的梅花内卫,索宴琴虽是尚未出仕的小姑娘,却自幼耳濡目染,对刑讯中的各种手段自不陌生。可姑母说的这一种,却是有些超出她的认知的。

    兀自闭目的索月萝将右臂环在自己腰间,掌心贴着腰间的金线纹绣,淡声道:“你听说过南史堂案吗?”

    望岁九年冬月爆发的南史堂案,以低阶史官邹敬意图叛国被绣衣卫察觉为起点,牵拖出了一个隐秘传承的私家记史门派南史堂。南史堂记录朝堂秘辛、圣主过失等兰台官史不记之实。

    南史堂弟子邹敬因触犯门规,南史堂意欲清理门户,正当此时,邹敬在存放史料的兰台石室意外发现了五十多年前的惊天秘闻,便带着这个秘密逃往宿敌邻国成羌,想以此换取荣华富贵,苟且偷安。

    可是,被绣衣卫发现了。

    时任绣衣卫五官中郎将尉迟岚循线追查此案,却没料到会引出天下震惊的南史堂案,由此牵出先圣主弑兄逼宫登基的秘密,再由此引发康王安王举兵叛乱,邻国成羌趁火打劫,掀起了长达数年的战火。

    如今时移世易,不过七年的时光,许多事便渐渐不再为世人所提起。当时的轩然大波,如今也只是静夜下的微澜。

    “啊,那个案子……不是梅花内卫查的吗?”索宴琴傻眼。

    南史堂案震动朝野,历来众说纷纭,七年过去坊间仍有不少私语,是以索宴琴虽年纪小,却多少也有所耳闻。

    “天下间没有索月萝不能查的案子,”索月萝面上泛起浅浅温柔的光,唇角扬起如耀眼尘风的笑意,又轻咳了两声,才哑声道,“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就权当姑母给你的成年礼。”

    索宴琴轻咬着下唇想了许久,望着姑母苍白的面容侧边那抹已被风干的隐隐泪痕,讷讷发问:“被姑母刑讯至死的那个人,是邹敬,对吗?”

    “对。”

    “为何要下那样狠的手段呢……”

    “因为,南史堂不够狠。”索月萝紧闭双眸,长睫轻颤,沙哑的嗓音中透出淡淡的恨意。

    “明明萧擎苍已将邹敬从叛逃途中抓回来交给了南史堂的人,南史堂的人却没有杀他,还让他再次逃脱!他为了保命,向梅花内卫告密,出卖了尉迟岚。”

    索宴琴大惊:“尉迟岚竟是南史堂的人?”

    “据邹敬的说法,他是南史堂下一任的主事者。”索月萝淡淡冷哼一声,心中有千头万绪夹杂其中。

    “不都说,宝云庄的齐广云,才是南史堂的下任主事者吗?”索宴琴稚气的脸庞上浮起一丝彷徨,她隐隐觉得,许多事,与她想的,好像并不一样。

    索月萝没有睁眼,只倏地又拿起手中的巾子将唇捂住,猛咳了几声后,才又紧紧将那巾子收回掌心。“齐广云不是。他大约是想用自己做饵保下尉迟岚,让梅花内卫天南海北地追着他跑,却没料到会杀出个邹敬。”

    “所以……”索宴琴终于有些相信姑母最开始说过的话,“尉迟岚……当真不是畏罪自尽?”

    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这些年姑母与家中的关系总是怪怪的。

    姑母先前说,望岁十年七月初七,她见过最美的灯火。

    而尉迟岚,死于望岁十年七月初八子夜。

    索月萝勾了唇角,徐徐睁眼望向自己的小侄女,“他是被梅花内卫毒杀的。”就在那场七夕游园灯会结束之后。

    南史堂案于望岁九年冬月爆发,尉迟岚死时已是望岁十年七月。那时圣主已有旨意,对南史堂余党从宽处理,便是邹敬告发尉迟岚身份,按规程,也该是将他羁押审讯。

    梅花内卫不仅将他就地毒杀,还替他编造了一桩极端不名誉的所谓受贿案。

    索宴琴稚气的眸中彻底慌乱了:“梅花内卫怎会、怎会……”

    时任梅花内卫大统领,正是索宴琴的父亲,索月萝的兄长。

    “因为那时兄长推测,尉迟岚已查到,五十多年前,将那张暗含了先圣主登基秘闻线索的悼亡诗放进兰台石室的人,可能是安襄侯索成虎,”索月萝倏地睁开眼,微微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廊下中庭,“对吧,祖父?”

    索宴琴大惊失色,应声回头,果然见曾祖父安襄侯索成虎正柱杖立在台阶下,虽须发皆白,却满面雷霆隐隐。

    (三)

    江北索家原是庶族,兴发于索月萝的祖父索成虎。

    五十七年前索成虎接任梅花内卫大统领,在他六十岁那年受封安襄侯;之后索月萝的堂姐入宫为先圣主贵妃;索月萝的兄长、即索宴琴的父亲接手梅花大统领一职……自此索家扶摇直上,马踏青云。

    “所以,尉迟岚,便是你这些年屡屡与家中作对的原因?”索成虎辞官回江北大宅安养多年,明面上远离朝堂,却始终是索家权力的最核心。

    这七年来,有许多次他都隐隐怀疑,索月萝这孩子在帮着政敌对自家下绊子,可他始终不敢确信。毕竟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且是索家鼎力扶持的。

    今日才知,原来症结竟在那个尉迟岚。

    索月萝撑着躺椅坐起来,又拿那巾子压着唇咳嗽起来,闷闷带笑的嗓音隔着巾子模模糊糊的:“祖父睿智。”终于发现了啊。

    “前年与东宁建交的那趟出使,是你替杨慎行瞒天过海,另派了人扮作商队将国礼送到东宁王城的,是吗?”索成虎年逾八旬,却依旧矍铄,此刻许是因为正克制着愤怒,那对余威不减当年的虎眸中精光暴起,竟无半点龙钟老态。

    “是啊,”索月萝笑得眉眼俱弯,双手手握成拳,撑在身侧,梗着脖子的模样像极了成功挑衅大人的顽童,“我还派了人助张吟一臂之力呢。”

    索成虎拿手杖不轻不重地点在院中青砖上:“难道你不知,当年若不是定国公府使了手段,你兄长不会……”

    “我知道,是定国公府逼得兄长无路可走,差一点就身败名裂,只能辞掉梅花内卫大统领之职,回江北避风头。”

    现任梅花内卫大统领崔盛家与定国公府几代交好,副统领薛密也是弘农杨氏一手扶持起来的。

    梅花内卫本是索家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却被弘农杨氏蚕食鲸吞到片甲不留。

    “所以我欠杨家天大的人情呀……咳咳咳……”毕竟她姓索,许多事她不能做,可弘农杨氏都替她做了,实在是很痛快的。

    索月萝笑着笑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咳到双目血红。

    索成虎远远望着廊下那个咳到几乎心魂俱裂的孙女,目露寒光,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婢女:“那么,你眼下推举那位太原堂霍家的霍震威做你的继任者,也是出于同样的报复?”

    “倒也不算。只是,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太原堂霍家的年轻人进了绣衣卫总院。”索月萝缓缓躺回去,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带笑的目光瞧着廊檐的横梁,目之所及,全是潋滟水波。

    那个少年是当期参训武卒中顶顶拔尖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尉迟岚对那个少年寄予了厚望。

    当年她还是总旗,想将那名少年纳入麾下,却被尉迟岚一口拒绝,将人分到了另一位总旗傅攸宁麾下。

    那时她当真是有些恼恨的。

    “索月萝”是绣衣卫总院的招牌啊,她威名赫赫,无案不结,可那个最好的苗子却不给她,若这不是偏心,还能是什么?

    望岁九年冬月,当那个霍姓少年死于梅花内卫的暗杀,她才明白,尉迟岚是在保护她。

    那名霍姓少年是个火药引子,若放在她的手底下,一旦事发,她难逃波及。

    或许这世间有些人就是如此,许多的情深意长,都不得已要掩在看似漫不经心的步步为营之下。

    虽她不明白尉迟岚为何要栽培太原堂霍家的年轻人,可她想将他当年没来得及做的事做个了结。况且,那霍震威,实在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你当初同意接任绣衣卫五官中郎将时,难道就打的是与家中作对的算盘?”索成虎很失望,他失望到渐渐都不生气了。

    索月萝一径仰在躺椅上望着顶上衡梁,大颗大颗的泪珠频频自她眼角跌落,如蚌中珍珠,裹的全是这些年来的矛盾、痛苦、悔恨与不知所措的交织混杂。

    每一个在太平盛世里崛起的所谓世家大姓,其内里的手段都不会太干净,这个道理她懂的。无论如何,她是索家女儿,或多或少也是享了家族护持的,所以她原本没资格指摘什么。

    可是,当这中间隔了一个尉迟岚,一个本可以不必死的尉迟岚,她便不知该如何自处。

    这些年她常疑心自己是不是疯了。

    有时她疯狂的希望有谁能将江北索家连根拔起,是以朝堂上谁与索家为敌,只要她能帮的,她都帮。

    有时她又会想,这是不对的。

    她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心绪中一日日煎熬着,如赤脚行过刀山,进是疼,退也是疼,任她选择朝哪个方向走,自己终归都是满心的鲜血淋漓。

    “那时我只是想,这是尉迟岚的位子,永远都是。他没在,我替他守着。这是我欠他的,也是索家欠他的。”

    闻讯赶来的索家兄长扶住摇摇欲坠的祖父,怒气冲冲地向廊下躺椅上的妹妹吼道:“索月萝!尉迟岚已经死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尉迟岚死了这个事实,”索月萝的声音木木的,哽咽到颤抖,“他死了,我替他活下去。将来,我死后,也偏要穿着这身官袍入殓。”

    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可是余生至死,与子同袍。

    那个永远骄傲永远悍勇的索大人,仰面在躺椅上,被七月的阳光密密包裹着,抬臂掩面,终于无声恸哭。

    须臾之后,她的手再也握不成拳,掌心那张巾子缓缓落地,原本被团得紧紧的巾子中,有艳艳血红斑驳。

    她的兄长与她的祖父齐齐惊慌地迈上台阶,似乎全然忘记了上一刻还在争执。

    大口大口的鲜血无法抑制地自她口中喷薄而出,映着阳光,划出一抹又一抹百感交集的不甘心,与意难平。

    她感觉到自己被兄长温柔地抱进怀中,像小时候一样。她知道自己此刻满面是血,她想捂住兄长和祖父的眼睛,可她的手无力抬起。只能呜咽着像个迷路的孩子:“大哥莫惊慌……人……都是要……死的。”

    众人都以为她仅仅是重伤而已,其实她早已请太医看过,中毒,无解。

    她的兄长望着她这副模样,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与祖父对视一眼后,才心疼地垂脸望着她,含泪笑道:“你知道,当初尉迟岚为何不反抗吗?”

    “我……想知道……”又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因为,我告诉他,索家若倒台,你也活不了。所以,他选了,让你活下去。”

    “多谢……大哥……”

    若有来生,索月萝愿生于最平凡的人家。我会勤奋,会努力,会让自己成为最好的姑娘,凭一己之力在这世间沉浮淬炼,以最好的模样,去到心上最好的儿郎面前。

    可是,下一世,我能找到你吗?

    天禧四年七月初七午后,绣衣卫五官中郎将索月萝于江北索家大宅中因伤去逝。

    索家加急奏请圣主恩准,遵照她的遗愿,着绣衣卫五官中郎将男制官袍入殓。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之前说过要交代上个文中的一些故人的结局,所以还是忍不住把索大人的番外放出来了。

    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的都是缘分啊TAT

    谢谢你们。

    有阳光斜斜自廊檐掠下,衬着那笑容有光华熠熠。

    “这样好的男儿,他在我心上。”

    索月萝手一顿,略想了想,才重又安抚猫儿似的,轻声喟道:“那我可就不知了。”

    “姑母在帝京多年,怎会不知?”索宴琴好奇心起,撑起身坐直,笑盈盈的小脸泛着扑扑红晕,“姑母您说,最好的男儿,是什么样的?”

    最好的男儿啊……

    他的敏慧总掩在张扬混世的笑闹之下,拔擢适任良才,不争功不诿过,长袖善舞,心性纯明,如盛夏烈日下的一缕清风。

    “这样好的男儿,是在绣衣卫总院?”

    一颗晶莹的泪珠猝不及防地自索月萝眼角滑落。她怔住,却没有抬手去擦,只对面前蓦然惊慌的小侄女展颜一笑,几无血色的唇缓缓扬起。

    此时秋阳正好, 她的指尖反复轻拂过腰带上的金线纹绣,轻轻的,像碰触着一个不会醒的梦。

    绣衣卫男女官袍形制相同,只女官袍金线纹绣在袖, 男官袍金线纹绣在腰。京中人人皆知,索月萝虽是女官, 可她上任绣衣卫五官中郎将以来, 一向只着男制官袍。

    “姑母怎的出来了?大夫说要卧床静养才好。”十四岁的索宴琴急急自九曲回廊上行过去,轻搭着姑母的手臂缓缓蹲下,轻声道。

    他擅思笃行,涤绣衣卫建制数百年来的行事阴郁之风,领绣衣卫以热血与坦荡的风骨执不能见光之事。

    他私下的性子最是胡来,爱起哄爱喧哗,没上没下,却嘴贱心软。

    望岁十年七月初七夜,帝京那场游园灯会,是她一生里见过的,最美好的璀璨流光。

    索宴琴软软地笑了,稚气未褪的眸中有淡淡憧憬:“帝京的灯会定比江北的要好……姑母,帝京的儿郎也比江北的好吗?”她今年就要及笄了,照家中惯例,若她暂无意婚嫁,大约就在这一两年便会入京谋职,是以对京中诸事都颇多好奇与遐思。

    索月萝在廊下的躺椅中半眯着眼, 仰脸承着阳光, 苍白的面上被覆了一层灿然的金光。

    名震天下的绣衣卫五官中郎将索月萝, 去年冬在缉凶时遭贼人暗算受了重伤, 蒙圣主恩准,回江北索家大宅养伤至今已有大半年。

    世人皆知,绣衣卫的索大人每逢各种年节灯会都会主动请缨,积极巡防帝京外城,多年来各路宵小从不在年节灯会时期挑衅帝京外城防务。要知道,索大人自当年做总旗时,便是赫赫有名的刑讯高手,面若蔷薇如临水照花,却心黑手狠从不留情。

    此等威风,才是年少的索宴琴心之所向。

    索月萝抿唇笑得温柔,抬手轻抚她的额发:“我不爱去,是因我早已见过这世间最好的灯火。”

    索月萝徐徐侧过头,张开潋滟美眸, 朝着满面忧心的小侄女淡淡一笑, 嗓音微喑:“在这儿躺着也一样。今日七夕, 不去准备着?”

    “我陪着姑母, ”索宴琴撇了撇嘴,接过婢女递来的雕花圆凳,就在索月萝身旁坐下,虚虚伏在她的膝上, “晚间的游园灯会也没意思,母亲无非就是要我去结识什么好儿郎……我偏想像姑母这样,做大事的人,去什么游园灯会。”

    你在我心上-索月萝番外(上)

    (一)

    天禧四年七月初七, 江北索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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