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艾城。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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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安安送回去后,安德森回到亨利的家。早上来的时候,一进门就被亨利拉去看网球赛,没注意到这个他们以前一起住的狗窝,现在乱得连狗都嫌弃了。安德森这才发现,那两年和安安一起生活时,回到家有舒服的床,坐在饭桌前就有人给他一碗粥,喝着米汤都觉得幸福。

    “傻笑,花痴,谈恋爱了?”亨利是情场高手,一眼就看穿安德森的心思。

    “我表妹回去香港了,你知道吗?”安德森很有技巧地转移话题。

    “我不知道。不过猜也猜得到她回去了。”亨利拿了包薯片,往沙发坐下。

    “可能她真的死心了。她毕业也没有让我叫你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看来你是真的解脱了。”安德森挪开几件脏衣服才坐下。“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惜,她拿来的那些电影票,演唱会门票,足球赛门票都浪费了,我应该替你去的。”安德森摸着胸口,装出一副心痛的表情。

    “林惠青不会把票给你的,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票。”亨利一副很了解林惠青的样子。

    “她从小就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要试试看和她拍拖?”

    “你开什么玩笑。”亨利吓得缩到椅子一角。“我和她拍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是要被你小舅父砍,被我老爸赶出家门,你表妹我玩不起。”亨利吃着薯片说着,脑袋和手不停的晃,一脸惊恐。

    “哈哈哈,算你小子有心机,还没有玩坏脑袋。”

    “古人说了,好兔不吃窝边草,我有读书的啦!”

    “怎样看一个女人适不适合自己?”安德森收拾起玩闹的表情,认真地请教亨利这个身经百战的情场老手。

    “至少要能自在相处,不用说话,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两个人在一起都觉得自在,应该就,嗯,比较有可能继续发展下去。”亨利边吃薯片边点头,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

    “结婚呢?结婚要考虑什么问题?”

    “结婚,结婚是瞎了眼才会做的事。”

    “我是说——认—真的。”安德森严肃地看着亨利。

    “我也是认真的。你看电视剧里,老婆都跟老公说我瞎了眼才嫁给你,老公都说我瞎了眼才娶你。”亨利塞了一口薯片,狐疑地看着安德森,“你不是打算做瞎了眼的事吧!”

    和安安重逢后,安德森等了两天,一个电话也没有。他心里嘀咕着,这个女人是什么年代的人呀!没有手机,又不会打电话。安德森收拾东西,连句话也不留的就离开亨利的家往艾城去。到艾城时已是中午时分,宿舍里的舍友说安安现在不在,安德森只好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买吃的,他想,往人多的地方走就会找着的吧!

    人多的地方是图书馆和便利店之间一条宽大的室内走道。从便利店买来三明治和饮料的学生,三三两两的聚在这里吃东西聊天。安德森走进便利店,找到他要的盒装三明治和热咖啡,来到柜台结账。正付着钱时,安德森看见安安从便利店的门前往另一边走去。他追了出去,静静地跟在安安的后面。

    安安裹着一件厚外套,从室内走道出来,沿着一排花园围栏走着,拾级而下,在阶梯旁的一张围着三面砖墙的长木凳坐了下来。看着眼前一片春天的绿地和花园,吃着她的午餐,写着笔记。

    “哇!这女人是石头做的,我这两天都没心情吃东西了。看她,悠哉悠哉地吃着墨西哥卷饼,还写着什么。被男人牵手也不当一回事,气死我了。”安德森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串。他脚下的小草好无辜,全被踩进土里。安德森似乎说少了;现在室外的温度只有十来度,他站在开阔的花园中间,任冷风吹着,热咖啡已经变成冰咖啡,冻得他苦不堪言。

    安安坐在长木凳上写着,一写就一个多小时。安德森躲在灰色砖墙边站着看她,又冷又乏的双腿实在站不住了,他不知不觉就蹲了下来。路过的学生都把他当怪人看,他也懒得去理会。好不容易等到安安起身要走,安德森蹲得麻了的脚都快站不起来,他扶着墙,等着两条腿恢复正常。

    “太久没有运动了,才蹲一下子就麻了。哇!怎么办!就快看不到了。许安安,你是逃不过我的五指山的。”安德森口里碎碎念,着急地看着安安就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

    安安走得不快,安德森不一会儿就追上来了。他这时才发现安安一路拿着一把长弯柄的绿色雨伞。天快黑了,又不会下雨,他想不明白安安要拿它来做什么用。他有时间慢慢思考绿色雨伞的功用,因为安安就这么一路走着,已经离开学校校区有一段距离了。安德森不常走这么远的路,他有车。他想,这个女人是什么年代的呀!没有手机,不会打电话,难道也不会搭车吗?

    在安德森就快要求饶的时候,安安终于走进一家店。安德森看到店外的招牌写着“泰餐”。他走到口干舌燥,两脚无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跟着就进去。推开木制店门,各色的春季繁花映入眼帘,不见任何泰餐店特有的装饰风格,倒像一座英式花园。安德森想,夏天日照长的季节,在这里用餐应该很写意。店的左边是一个明亮的封闭式现代厨房,右边开放的花园用餐区和室内用餐区摆放着木制的餐桌椅供客人使用。安德森往室内用餐区走去时,从厨房的入口看见安安正忙着准备食材。服务员见安德森坐下,忙上前解释餐厅要五点才正式营业,请他暂时喝杯水看看菜单;安德森才发现自己没注意门前写着的营业时间就闯了进来。

    喝了点水,总算舒服多了。安德森想,至少这里能让他好好坐着吃顿饭,总比中午的时候在冷风里站着吃强。该点什么菜呢?泰餐难道也卖粥吗?那个女人煮什么呀?想来想去,什么头绪也没有。手上的手表刚到五点,安德森叫了服务员,马上点餐。

    “请问你们厨师有什么拿手菜?”安德森直截了当地问。

    服务员说了一长串,安德森只听见“安安”两个字。

    “来一个安安厨师拿手的菜,她做得最好吃的一道菜。”安德森想自己已经强调“好吃”的菜,应该没什么风险了。不,不,还是再点个比较熟悉的泰餐,以防万一。

    “再加个青咖喱鸡。”

    上菜前,服务员为安德森的桌子点上蜡烛。店内几盏黄灯和餐桌上的蜡烛营造着浪漫的气氛。安德森看见一盘全白的菜端到他的桌上,服务员为他介绍这是当令蔬菜配泰式沾酱;安安厨师做得最好吃的一道菜。安德森又重重的被这个女人打败了;这明明是一盘没煮过的菜摆在一个圆盘上,圆盘中间放着一小碗浮着两条小辣椒的红色酱汁。安德森没看过这道菜,只好向服务员请教。

    “请问这是什么,怎么吃呢?”

    服务员非常专业的解释着:“这是以当季新鲜的西洋牛蒡,欧洲萝卜,块根芹,花椰菜切成方便一口吃下的大小,经简单川烫保持食材的原味,再配上以泰国虾酱,酸柑汁,辣椒为主料的沾酱。您可以用手取菜,沾上酱汁就能吃了。这是一道泰国家庭非常喜欢的家常菜。可以随意搭配任何蔬菜和肉类,在泰国我们还有十几种沾酱供选择。你会有惊喜哦!”

    安德森听着拿起一段西洋牛蒡,沾上酱汁,全放进嘴里。一股腥呛的虾酱味急冲上脑门,他马上停止呼吸,迅速地咀嚼吞下,把一整杯水猛灌进嘴里,才摆脱了那股腥味。他想,这惊喜也太大了吧!

    青咖喱鸡是适合下饭的,安德森没一会儿就吃完。他看着桌上那些白色的菜,一脸为难。旁桌倒是有懂得欣赏这道菜的客人,拿菜沾酱一口一口地吃着。安德森拿起一段欧洲萝卜,怎么也不敢再动那碟酱汁,就只能单吃菜。当季新鲜蔬菜保留着天然的清甜与鲜脆,不知不觉安德森已把一盘菜吃完。

    安安从泰餐店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虽然她尽量走在灯光较亮的大路旁,看见从小酒馆出来的人还是会闪到马路对面去。跟在她后面的安德森几次冲动地想上前去拉着她一起走。看她平安的回到宿舍,安德森想到她这几年可能都是这样过的,心就揪着隐隐的痛。

    跟了几天,安德森对安安的作息就一清二楚了。她没课的时候就呆在图书馆,星期一到星期五的中午在学生会经营的餐厅卖墨西哥卷饼,星期五,六,日的晚上在泰餐店的厨房工作,去泰餐店的路上会顺路去买面包;而且是在那么大的超市逛了一圈,就买一条白面包。

    这天晚上,跟着安安走到宿舍楼下的安德森停了下来,用他自认为亲切自然的语调说了一声,

    “嗨!”

    安安吓了一跳,迅速转身,手上的绿色雨伞正对着安德森的胸口。这一下安德森终于明白绿色雨伞是做什么用的了;这是她的防身武器。

    “怎么是你。”安安没有放下戒备,绿色雨伞还指着安德森。

    “对不起,我好像吓到你了。”安德森用手指示意安安把雨伞拿开。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安安把雨伞收回来。

    “我可以在你那里借住一晚吗?我没有订到酒店房间。”

    安安没有回答,转身走进宿舍,上楼的脚步走走停停。她在想,他的要求这么奇怪,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拒绝呢?安德森战战兢兢的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来到四楼的楼道外,

    “你可以睡地上吗?”安安开门前问了一句。

    安德森得逞了,他乐得说不出话,只会猛点头,两眼都笑开了花。

    安安的房间在楼道的尽头。她一进房让安德森自便,拿了盥洗用品就出去洗澡。安德森仔细打量着安安的房间;书架上全是英国文学类的书,墙上贴着的英文诗歌中,在一张著名诗人威廉华兹华斯的【咏水仙】上画了一朵水仙的素描。她大概喜欢绿色,寝具用品都选绿色系的。安德森在房内的高背椅坐下,拿起椅子扶手上的苏格兰格子样式的纯羊毛毯子放在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安安洗完澡回来,见安德森坐在椅子上睡着了,静静的就这样看着他,直到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点奇怪,才把目光移开。

    “你喜欢我,对不对?”安安对着睡着的安德森说。“我好像也喜欢你。不行,不行,我在准备毕业考,没时间想这种事。”

    安安轻轻叫醒安德森,让他到床上去睡。自己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边读边做笔记。到了两点才在地上铺了块布睡下。这天晚上是安德森这几年来睡得最好的一夜,他以为是安安的床特别好睡。

    第二天早上,安安泡了两杯红茶,烤了几片面包淋上橄榄油当做早餐。安德森到下午两点已经饥肠辘辘,在长木凳等着安安给他送墨西哥卷饼。

    “你吃这些就饱了吗?”安德森吃完卷饼,半饱的感觉也没有,他很好奇安安会饱吗?

    “不饿就可以了。”安安吃着还剩半个的卷饼。

    毕业的时候,安安把租毕业袍,拍毕业照的钱全省下来,毕业典礼也不去参加。她借了朋友的毕业袍,请安德森帮她在校园里拍些照片。结果安德森安排了他的摄影师朋友来跟拍,安安很感激。

    曲终人散,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宿舍里的朋友都走了,安安还依依不舍的在住了三年的房间看了又看,打包好的行李已放在门边,她却还想再多留一天,再想想自己可以去哪里。主动上门当搬运工人的安德森在一旁陪着她等了一会,深邃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安安的背影。

    “暂时去我家里住,好吗?”安德森柔声建议。

    回过头的安安眼里尽是茫然与无助。

    安德森压抑着想给她一个拥抱的冲动,露出温暖的微笑,努力地思索着要如何说服她,

    “伦敦的工作机会比较多。”

    安安点了点头。

    去伦敦的路上,安安看着车窗外往后滑动的干草推,想着这好像是自己第二次接受安德森的建议;第一次是在香港的便利店。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两次,想不起来了。

    “没有。”安安开始用力,想要把手抽出来。

    “我送你去你队友那里吧!”安德森说完,拉着安安往前走。

    “我没有手机,你可以去宿舍找我。”安安把宿舍的地址留给安德森后,匆匆转头就想走。

    安德森不假思索地拉住了她的手,一股莫名的喜悦萦绕心头。他温柔地对回过头的安安说:“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你随时都可以联络我,知道吗?”

    安德森用力地握着安安的手,话说完了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手。”安安明显地暗示安德森,让他把手放开。

    安德森把安安的手拉到面前,看了一会儿,一切就清楚了;他喜欢她。

    “你有男朋友吗?”安德森还拉着安安的手。

    “哼!”安德森只是苦笑,注视安安的眼神一秒也舍不得离开,过了许久才说:“我看你过得不错。”

    这回是安安不说话。安静的气氛让人尴尬。

    “你的网球打得很好。”安德森再一次主动打破沉默。

    “我知道了。”安安点头说着。

    安德森拉着她的手让她的心跳得太快,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她轻轻试着挣开,太紧了,挣不开。

    安德森直接仰头叹气,踱着步。问关键的,问关键的,他暗暗提醒自己。

    “你在这间大学读书吗?住在学校?去哪里可以找到你?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还有很多问题,安德森先问最重要的。

    “好久不见。”安德森先开口。

    “好久不见。”安安礼貌地回答,“你好吗?”

    “我和队友有约了,对不起。”安安不好意思地说。

    “那明天有时间吗?”安德森着急了。

    “我明天就回学校。”

    “谢谢。”安安没有打算说更多。

    “可以一起吃饭聊聊吗?”安德森有很多话想问,但是这个女人问一句回两字,只有边问边做点什么才能缓缓气氛,吃饭是最好的方式。

    安德森回到网球馆,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子坐下。他完全没有注意场上的比赛,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场边坐着的安安。她和队友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场上的交锋,只有在球员休息时才和队友交流对谈。

    比赛结束后,安德森倚在网球馆的外墙上等安安出来。安安和队友们边走边说,完全没有发现在一边站着的安德森,安德森只好在她们后面跟着。直到其中一位女队友发现了安德森,回头看他,安德森连忙指向安安的背影。女队友跑上前去拍了安安的肩膀,她这才停下脚步,随着队友的手所指的方向,看到了安德森。

    就在看到安德森的那一眼,安安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停了一秒,隐隐约约的一丝喜悦和紧张不知从何而来。她在宁静的夜晚,偶尔会想起他在客厅的书桌上工作的画面,和同学到伦敦看音乐剧时,也会为要不要联络他而犹豫不决。安安请队友们先走,再回过头来,给安德森一个礼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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