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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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州民风素来宽厚爽朗,束发冠也不算私密物件,作为朋友间的友好馈赠并无不妥。

    “你还真是朋友遍天下,七年没说过几句话的人也是你朋友,呵。”

    傅凛不忿地睨了她一眼,“凭什么他有礼物,我却没有?”

    知他今夜的态度已算是极为难得的心胸大敞,叶凤歌欣慰一笑,放下杯子走回去在他跟前站定。

    居高临下地与他四目相接。

    白日里叶凤歌踌躇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发冠送给傅凛,一则是前些日子才亲眼见他踏入临川城后险些崩溃,怕他若反应过来那发冠的来处,又要勾出些承受不住的心伤来。

    二则,她买下那发冠时本是想着傅凛生辰将近,可傅凛与他母亲之间那解不开的恩怨,使得“生辰”这事在傅凛跟前又是提不得的另一个痛点。

    追根究底,全是她最初就没考虑周全,才惹出今日这些事端,方才她语带保留,是在斟酌这话要怎么说才能不让傅凛难过。

    此刻确定傅凛根本没想追究发冠的来源,似乎只是专注在控诉她厚此薄彼,她总算没了那种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了。

    “原来,冲我发那么大一通火,就是在气这个?”

    傅凛抿了抿唇,又低下头拿鼻尖抵着裹在身上的被子,算是默认了。

    叶凤歌望着他的头顶,心疼地笑叹一声,劝道,“往后若我有什么事再惹恼你,你直说就是,哪怕是同我吵都行的。不要再自己躲起来难受,成吗?”

    傅凛对此不置可否,只是举目凝了她一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慢慢坐回圆凳上,目光与他齐平,“为什么闵肃有礼物,你却没有?真是个好问题。”

    她古怪的语气忽然让傅凛有了一种不是太好的预感。

    “下午我让你喝药时,同你说过有礼物的,记得吗?”叶凤歌似笑非笑地觑着他,“是你先说了不稀罕,后头我才丢给闵肃的。”

    傅凛喉头使劲滚了滚,也不知自己咽下去的是口水还是老血。

    所以,那原本是他的礼物?!

    叶凤歌挑眉一笑,点了点头,“没错,原本是特意买给你的啊。”

    傅凛闻言,瞬间肠子都悔青。

    若时光能倒流,他真想回去捂住自己那张口是心非的破嘴。

    他稀罕啊!抓心挠肝地稀罕啊!

    越想越怄的傅凛裹紧了身上的棉被,就势在那坐榻上半躺了。

    叶凤歌傻眼,“这又算个什么意思?”

    打算赖在她房里不走了?

    “你方才不是叫我生气时不要自己躲起来?”傅凛闭目,气哼哼,“爷这会儿就在生气。”

    他听她的,不躲,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气给她看。

    他就那么口是心非地一说,她竟狠心把他、的、礼、物转手送出去了!

    太欺负人了。

    “合着我这是搬个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叶凤歌好笑地推了推他,“闹差不多就得了,回你自己房里睡去。”

    她很高兴他愿意稍稍撒开些性子。

    比起往常那种死气活样躲起来憋着生闷气的模样,她更喜欢看到这样活跳跳作天作地的傅凛。

    不过坐榻狭小,他长手长脚,又是个身娇体贵的,若当真任由他窝在这里睡一夜,明日怕要浑身疼得站不直。

    “把我的礼物还来,”傅凛不为所动,“你若不还,我就不走了。”

    叶凤歌伸出两指在他额头一弹,“没完了是吧?”

    “没完。”他捂住额头,倔强瞪人。

    “东西又不在我这儿,送都送出去了,”叶凤歌好笑又头疼地白他一眼,“再说了,即便我拉下脸去找闵肃要回来,以你那大爷脾气,也是不肯再收的吧?”

    傅凛想了想,这才不甘不愿地坐起身来,“那你得另送我一样。”

    他妥协,不是不愿收“要回来的礼物”。

    而是因为“找人讨回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这种事”,确实很丢脸,他舍不得让叶凤歌去受这种难堪。

    罢了,明日他自己去问闵肃要回来就是,他丢脸总好过叶凤歌丢脸。

    若闵肃胆敢不还,他就叫人将那家伙种进土里——

    头朝下种进土里,哼哼。

    叶凤歌见他难得妥协,想了想,点头应了,“不过你得容我再想想送你什么。”

    为了那个发冠,她不但把钱花光,还债台高筑。

    瞧瞧这是个什么糊涂事,兜这么大圈子惹出一串风波。

    叶凤歌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最近真的很不对劲。

    被叶凤歌轻推着踏出她的房门后,傅凛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认真地问,“傍晚我将你关在门外,你是不是很生气?”

    对他这一反常态的坦诚,叶凤歌一时竟没能适应,愣了半晌才道,“是有点。”

    傅凛点点头,举步站到房门外,回身与她隔着门槛相对而立。

    “你快关门。”

    叶凤歌一头雾水地蹙眉,“什么?”

    “你关门吧,”傅凛顿了顿,又叮嘱道,“重一点关。”

    “深更半夜的,我为什么要‘重一点关门’?”叶凤歌不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顿时有种挠头的冲动。

    “我俩不能有隔夜仇,”傅凛指了指乌漆嘛黑的天空,“趁着天还没亮,你报仇吧。”

    口头上的致歉没诚意,他既让她受了委屈,就得让她原样还回来。

    “傅五爷果然有担当,”叶凤歌压低嗓音打趣道,“可你傍晚当我面甩门的时候,那么多人瞧见,我很落面子的。这会儿就算你让我报仇,终究也只有咱们两个知道,还是我吃亏。”

    傅凛颔首,“这好办,你等会儿。”

    见他神情郑重地转身就走,叶凤歌大惊失色,赶忙扯住他的衣袖,“你要做什么?”

    “我得帮你把场子找回来,”傅凛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叫北院的人都出来,让他们看着你报仇;若你觉得还不解气,我可以将宅子里所有人都叫来……”

    叶凤歌噗嗤一笑,“别卖呆了,赶紧回去睡,不怪你的。”

    认真说起来,若不是她脑门一拍买下了那个发冠,根本不会有今日这些风波,她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傅凛坚定地摇了摇头,“在我的地盘上,谁也不能白白欺负了你。连我也不能。”

    倔强的傅五爷言出必行,果然在中宵半夜将宅子里的人都从睡梦中唤醒,在北院济济一堂,围观“五爷被凤姐儿关在门外”的一幕。

    围观众人强忍呵欠,睁大困倦泪眼,有苦说不出。

    “承恩哥,”顺子小声咕囔道,“你说五爷这是……”发的什么癫?

    后面几个字不敢说出口,顿住斟酌片刻后,选择了较为委婉的说法,“我是说,五爷这是什么意思?”

    承恩年长些,性子又敦厚可靠,寻常有什么事想不明白时,顺子他们这些小的总是喜欢向他请教。

    承恩笑笑,小声道,“我猜,这意思大概是咱们这儿,快要有两位主人了吧。”

    他虽还没有成亲,却也有心仪的姑娘,五爷这架势他熟——

    没发癫,就是情情爱爱冲昏头,发傻呢。

    “我是宜州人,记得吗?按我家乡的民风,朋友间馈赠礼物没有那么讲究避讳,也没有为什么。兴之所至,想送就送了。”

    这话不假。

    但不管怎么样,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多了几分胜算。

    “当然没有,”叶凤歌隔空抛来没好气的一眼,“你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那你送他发冠?”一想到这个,傅凛笑不出来了,字字泛酸。

    至少在面对叶凤歌时,没有那么难。

    听他提起“发冠”,叶凤歌这才恍然大悟:他定是看到那个匣子,也清楚那是从她手上出去的了。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杯子,避重就轻地笑笑。

    说完,她转身走到靠墙的条案旁,倒了一杯水。

    以往若是叶凤歌像对小孩儿一样伸手揉了傅凛的脑袋,他定是要发点小脾气的。

    可今夜却怪,她都喝了小半杯水,身后的傅凛仍旧没有动静。

    自打确认了叶凤歌并没有心仪闵肃的意思后,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大半,整个人松弛许多。

    原来,将心里的事说出来,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难。

    方才叶凤歌看着他的脸失神了,他怕她不好意思,才忍着没戳穿。

    可惜没有镜子,不然他就可以瞧瞧先前的模样究竟是哪里与平常不同。

    待面上的薄烫散了些后,叶凤歌转回头来,见傅凛依然噙笑望着自己,只好佯装无事地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

    强忍着尴尬,虚张声势地笑道,“不能这么看人,会被吃掉的。”

    叶凤歌小小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别瞎想,傅凛说的“吃掉”,跟她说的“吃掉”,肯定是同一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绝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内涵。

    傅凛垂脸,鼻尖抵住被角,藏住唇畔愉悦的偷笑,闷声含混,“所以,没有心仪闵肃?”

    叶凤歌有些疑惑地旋身面向窗下,一手执杯抵在唇间,一手反在身后撑着条案边沿,远远打量着他。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傅凛缓缓扭头看过来,“你若再那样随手揉我的脑袋,也会被吃掉的。”

    中宵夜静,骤起的狂肆风声拍打着窗棂,打破了一室暧昧的静谧。

    出神好半晌的叶凤歌如梦初醒,笑意惭愧地收回在傅凛脸上流连过久的惊艳目光,略略将发烫的秀颜撇向侧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之前邝达说的那句“你也到了思春的年纪”,她心中一紧,深深觉得自己近来当真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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